月來月愛pixiv 特別企劃：情人節2022曖昧、默契與紙糊的言語。
01.
【杜君，可以在五分鐘後打電話給我嗎？】
被古典樂縈繞的陰暗車室被突然的手機訊息點亮一隅，坐在駕駛座的杜爾德點開訊息進入聊天視窗，確認那則來自好友以外的訊息是在什麼時候傳過來的。他的手機常常無法即時收訊。
距對方要求的時間已經超過兩分鐘，他撥了號碼，同時旋動汽車音響的旋鈕，挑選著電台頻道。在他旋到底部又轉回原本的音樂電台時，電話終於接通了。
杜爾德專注在調整音量而沒有理會電話另一頭的人說了什麼，當食指從音量鍵移開，電話已經被掛斷了。他把手機放回手機架上，伏在方向盤上看著燈火通明的夜晚街道。
半天他才找到那家餐廳的招牌，似乎位在三樓，那麼出入口應該是旁邊大門敞開的樓梯間才是。
又過了十分鐘左右，杜爾德看到那身影走出樓梯間。留著短鮑伯的女子身著棕色大衣，同色系的格紋圍巾幾乎要蓋住她的嘴，她的腳下則是踩著黑色的過膝長靴。
女子的身後跟著高了她一顆頭，頭戴英倫圓帽的男性。從兩人的距離來看，他們像是同行者；但從肢體動作看來又有些奇怪。
杜爾德戴上眼鏡確認狀況：兩人都是熟面孔，英倫男側著身面對女子，似乎很積極地說著什麼，女子雖然應答，卻沒有因此停下腳步。他敲了一下方向盤的側緣，最後還是決定下車。
「杜君。」
他還沒決定要不要這麼高調地叫人，女子已經發現他的存在，一邊親暱地叫喚他，一邊朝他的方向走來。
在她後方的男性見狀便立刻止步，但也沒有折回餐廳，而是站在原處。
杜爾德看了眼留在原地觀望的英倫男，繞到人行道上將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伸手擋住門框上方，讓女子上車。
「等很久了？」
待他回到駕駛座，女子已經繫好安全帶，正解開格紋圍巾。她問。
「妳真的想知道我再回妳。喝東西吧。」
杜爾德打開副駕駛座前的手套箱，將未拆封的塑膠吸管丟給女子，繫好安全帶後便開車上路。
「呀，那我就不客氣了。」
女子雙手拿起放在杯座上的冰霸杯，杯裡放著還沒喝過的手搖飲料，而封膜上的品項貼紙不小心洩漏了購買的時間。她伸手摸了一下封膜，還能感覺到熱度。
「話說那傢伙怎麼會在這啊，今天是系上的聚會吧。」
「啊，好像是從系上的學弟妹那裡打聽來的。大一那一屆加入攝影社的人意外地多哦。」
「那傢伙的社交能力還是那麼不得了啊。」
「是呢是呢⋯⋯」
女子用吸管在封膜上開了個小孔，輕輕晃動著吸管，攪拌杯底的粉末。可可的甜膩味道瀰漫車內。「不說他了。今天的聚會，原本想說有很多學弟妹在場，應該不會有什麼動作吧，結果金教授還是跑來想套我的話，甚至想灌我酒呢。」
金教授和兩人的指導教授感情不太好——如果可以這麼輕描淡寫地帶過，那就皆大歡喜了。可惜的是，那兩人之間的問題大概沒那麼容易解決，甚至是糟糕到，就連作為旗下學生的兩人都會受到牽連的程度。
不過女子受到的騷擾頻率遠高於杜爾德，又是金教授又是英倫男的，他常常懷疑女子是不是有什麼容易遭受災厄的體質。每次想到這裡，他就能理解為什麼教授會把車鑰匙交給他。
前方的車輛突然加速，杜爾德沒有跟著催動油門，而是讓車子在紅綠燈前停了下來。他兩手伏在方向盤上。
「不過妳沒喝到酒吧。」
「該說慶幸嗎，因為金教授人緣太好，所以馬上就被學弟妹拉走了。」
女子拍了拍胸口，輕吐一口氣，「如果想灌醉人來取得情報的話，明明杜君才是最佳人選。」
「哈，可惜我沒有參加。」
交通號誌由紅轉綠，話題就這麼打住了。
駛過兩三個路口，車子開上快速道路，少了店家招牌五光十色的燈光，閃過車窗的只有路燈那充滿節奏感的白色光線。
女子喝著可可，確認完手機訊息後，便把它擱在腿上，轉而操作音響的旋鈕。她停在某個廣播節目，不過只聽了幾句，最後還是轉回原本的音樂電台。
她把冰霸杯放回杯座，整個人向後一靠，任憑身子從座位下滑。
「回學校？」
「回妳家。」
「太好了⋯⋯只要有杜君，就不用擔心晚上怎麼回家了。」
「反了，貝絲，如果妳的指導教授不是這麼麻煩的人，大概目前碰到的大半難題都不會存在。」
聽到女子的結論，杜爾德忍不住出言糾正。
當然，有了這個前提，兩人也不會認識，更不會以指導教授擅自給他們起的英文名字互稱對方——教授說中文名字太難記了——雖然貝絲一直以「杜君」稱呼他，究竟是在喊英文小名還是他的姓氏，他從沒搞懂過。
「但那是無意義的假設，這一切都是決定好的。」
明明只是閒話家常，貝絲卻突然異常嚴肅。
「是、是，親愛的貝絲．拉普拉斯小姐。」
杜爾德倒沒有跟著探討哲學的意思，他隨口附和了一句，微幅轉動著方向盤。
「拉普拉斯⋯⋯」
被擅自加上這樣的姓氏，貝絲本想吐槽，但跟著複誦一次之後，突然陷入沉思。「也是呢⋯⋯因為是決定好的，但，如果能這麼簡單就好了⋯⋯」
車子駛下高架橋後，轉了個大彎，在昏黃路燈的指引下進入最後一條路。直到車子抵達貝絲家附近的便利商店之前，誰都沒有再說話。
02.
「呀，杜君。」
熟悉的稱呼搭上熟悉的語調，可這麼呼喊他的人卻有著低到讓人產生強烈違和感的男性嗓音。杜爾德抬頭看了一眼頭戴英倫圓帽的傢伙，又把目光移了回去。
「別這麼冷淡嘛，阿杜，好歹我們也曾經是社團同學不是嗎？」英倫男把手上的托盤放到他的座位旁邊，兀自拉開椅子坐下，「雖然你退社很久了，應該不至於忘記我的名字吧？」
杜爾德看了一眼對方的托盤，只放了一杯早餐店的飲料。他忍不住咋舌，這傢伙絕對是來找碴的，早知道就不留在學生餐廳吃飯，而是直接離開學校了。
「安生，我不知道貝絲去哪，問我也沒用。」
貝絲跟著教授出公差參加研討會。
「小貝的行程我知道，畢竟是我的模特兒⋯⋯啊，雖然是旅遊雜誌，小貝有一組在仙草花海節的照片，被刊登在《DCM》哦。」安生雙手交疊靠著下巴，非常得意，「可惜今天沒有帶，我還想說一定要給昔日的攝影老友看看呢。」
「是哦，那還真是恭喜你了。」
如果安生說的照片有放在他的社群帳號上，那杜爾德應該是有看過的。只是一來他對花不熟，二來是，自從貝絲答應當安生的模特兒之後，得花好幾分鐘才能翻到一張沒有貝絲的攝影作品（貝絲本人親自示範過），他沒辦法馬上連結到可能是哪組照片被採用。
不過實際上，他也不是那麼有興趣了解。
「我說阿杜，小貝有沒有男朋友？」
安生突然側過身子面向杜爾德，但後者專注在自己的午餐上，並沒有回應他的目光。
「誰知道呢，我又不是她的攝影師。」
「⋯⋯聽到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被自己的話反將一軍，安生似乎有點尷尬，但很快又回到原本自信滿滿的樣子。「希望小貝的教授下禮拜一不會臨時有事，我們社團要去賞櫻呢。」
「那真是太好了呢——」
杜爾德點點頭，聲音依然呆板。聽到旁邊傳來飲料見底的簌簌聲，他正想著煩人的傢伙應該要準備退場時，一隻手冷不防搭上他的肩膀。
「嘿，你不會還在記仇我當初跟著其他人起鬨，說你攝影是別有用心的事情吧？」
安生用英倫小帽掩住自己的嘴，在他耳邊小聲問道。
「⋯⋯誰知道呢。」
「別這麼冷淡嘛，我當時只是覺得我們夠熟，才那麼開玩笑的，而且不論作品呈現或行動力，當期都沒人比得上你呢，又有誰會質疑你的熱忱呢？」
話鋒一轉，他的聲音沉了下去，「不管那群不懂攝影，只是為了來玩的人再怎麼鬧，或者拿有女生入鏡的照片質疑你心懷不軌，我以為對熱愛著攝影和鐵道的你都不會在意的。」
誰知道你就在最活躍的時期放棄攝影了。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
「先拿照片來『開玩笑』的人沒資格這麼說。」
杜爾德扭動上臂揮開了昔日社團同學的手，把桌上的垃圾收進托盤後站了起來。
「人家可是很認真想跟你道歉，解開心結的說——」
安生也拿起自己的托盤，跟在他後頭處理垃圾，甚至還邀請他去社團教室坐一坐，回憶互相切磋的時光。所幸系秘書臨時的電話救援，讓他成功脫身。
那傢伙的交際能力還是那麼好啊。杜爾德想起那天晚上隨口說出的話，正確來說，是「那傢伙操控他人的能力還是那麼好」才對。
03.
得知安生曾經找杜爾德搭話的事情後，貝絲沒有太大的神色變化，但手中作為土產的點心卻明顯地滑了一下。
「安生問你，我有沒有對象？」
「我說『誰知道呢』。」
杜爾德聳聳肩，從貝絲的手中接過牛舌餅，撕開包裝。貝絲望向一旁的教授。
「哎呀，妳沒有先找杜爾德談，就直接來問我意見了嗎？」
兩人的指導教授，南教授面露比當事人錯愕好幾倍的糟糕神情。
正享用著薄片牛舌餅的人則是完全在狀況外。杜爾德望向南教授，又看了看貝絲，兩人只是互看著彼此，誰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什麼情況？」
直到他開口，貝絲才遲疑地轉向他。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開口：「⋯⋯安生大概打算向我告白。」
「嗯。」
老實說，一點也不讓人驚訝。
「其實我已經拒絕過他了，說我光是課業都忙不過來，但他好像覺得我只是在考驗他的耐心，一直不肯放棄。於是，我拒絕之後的外拍，想說這樣就可以減少跟他的往來⋯⋯」
講到這裡，貝絲嘆了一口氣，「沒想到他跑來系上的聚會。雖然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情，但他非常熱切地邀請我參加禮拜一的社團賞櫻。」
「他確實有說『希望禮拜一教授不會說臨時有事』⋯⋯」
杜爾德把吃了一半的牛舌餅叼在嘴裡，從口袋掏出手機確認日期。
下禮拜一是十四號，「是西洋情人節啊。」
「嗯，我原本想說為什麼社團活動要辦在週一晚上呢？知道正好撞上情人節後就有點不安，我總有種，他好像想當著全社團的面跟我告白的感覺。」
貝絲將牛舌餅的塑膠軟盒從包裝袋拉出來，疊在袋子上。「昨天經過攝影社的時候，我聽到學弟妹們在討論，說什麼『因為安生學長吩咐好』，或者『一定能讓貝絲學姊開心』⋯⋯也許只是很認真籌辦活動而已？如果是我多慮就好了。」
英倫男對貝絲抱有好感這點沒什麼疑慮，不過貝絲的推測，杜爾德只能抱持保留態度，辦在情人節的社團活動、被交代工作的學弟妹，還有安生積極的邀請，在貝絲的故事下很合理，但他也能把這幾個事件放進另外一個故事之中。
杜爾德把牛舌餅推進嘴裡後，又問，「那麼，妳們當初討論有結果嗎？」
他轉向南教授，指導教授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似乎也很困擾。
「因為我常常叫你送貝絲回家，一定有不少人覺得你們之間有曖昧情愫，我本來想說這點可以發揮，沒想到你們根本沒討論過，這傢伙又那樣回答人家⋯⋯」
「抱歉⋯⋯」
「抱歉，教授，妳剛剛說了什麼？」
「別道歉，親愛的。我理解妳不想跟臭男生討論的心情。」
南教授沒有理會杜爾德，而是直接越過他給貝絲一個大大的擁抱，給予安慰。
對於自己被忽略，還被用奇怪的方式稱呼的杜爾德雖然略有不滿，還是把話跟著下一片牛舌餅一起吞進肚子裡。
「既然那傢伙說希望星期一沒有突發狀況，教授把貝絲綁在研究室不就好了嗎？」
「我星期一下午有一門助教課，攝影社的學弟妹們相約說要一起去集合。」
貝絲很快就否決了這個提案，教授也面色凝重地說，「星期一我要到別的校區開會，趕回來可能都晚上了。」
南教授放開自己的學生，似乎預料到杜爾德的下一個提案，接著補充，「就算貝絲主動拉開距離，他還是能混進系聚會找到貝絲，所以重點還是要讓那位安生同學死心才行。」
要讓安生死心的方法，就是直接拒絕——然而貝絲已經以課業為由拒絕過了。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教授似乎認為以杜爾德護花使者的形象，那句曖昧回應要解讀成兩人秘密交往也說得通；貝絲也認同這是最不費神的方式，但似乎還想找更好的辦法。
「呃，所以，不能不提課業，而是更直接地拒絕？就說對他沒意思？」
杜爾德突然冒出了一個只有細微差別的方案，讓還沒達成共識的兩名女性都靜默下來，互看彼此。
先反應過來的是南教授，但她對他的提案毫無表示，只是搖頭大嘆口氣。儘管沒有說話，教授的一舉一動都奮力地主張他是塊無法雕刻的朽木。貝絲則是苦笑。
「我得先去系秘書那裡一趟，其他的，貝絲，晚點我們再通話討論吧。」
走到辦公桌前拿了兩本豎在隔板和壓克力抽屜之間的文件夾，南教授擺了擺手，便迅速離開研究室，彷彿已經受夠了這個話題。
杜爾德和貝絲四目相望。
「⋯⋯什麼意思？」
看著貝絲隨手拉了旁邊的旋轉椅坐下，杜爾德一邊把牛舌餅推了過去，一邊試圖了解狀況。然而貝絲既沒有拿起點心，似乎也沒有想要向他解釋的意思。
研究室安靜了半晌，貝絲突然轉向正把最後一片牛舌餅塞進嘴裡的同學。杜爾德也以目光回應她。
「嗯，果然不行。」
但她還是什麼都沒說，便把視線移開。
04.
轉眼間，時間已經來到星期一。貝絲依然沒想出更好的辦法⋯⋯或者只是純粹沒再找他這朽木討論而已，他唯一可以確信的是，那個非好友的聊天視窗始終沒有被拉上來，貝絲沒有向他提出假扮戀人的要求；倒是身在不同校區而無法抽身的南教授，頻頻發訊息要他在社團出發前攔住貝絲。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從貝絲當時的反應看來，他不太認為她想要他做什麼。
南教授的話和貝絲的意志，究竟要遵從哪邊，他實在得不出結果。（對他來說，在全社團人面前拒絕告白並不是困難的事情。當然前提是有被告白的話。）
「啊，是杜爾德學長。」
綁著馬尾的女性突然向他搭話，身旁還站著另外一個齊瀏海的女孩子。他對兩人沒什麼印象，不過既然是在系辦，又以教授取的名字稱呼他，也只可能是同系所的人。
「要列印嗎？」
正在操作系辦印表機的杜爾德正要打開掃描器上蓋，兩人趕緊搖頭。
「杜爾德學長，你有吃到或收到貝絲學姐的巧克力嗎？」
「我為什麼要收到？」
「因為剛剛學姐請我們吃巧克力。」
馬尾學妹拿起手機，出示一張方型巧克力的照片。「酒心的，感覺很高級哦。」
聽到酒，杜爾德忍不住皺眉，別開頭繼續操作印表機。
「我今天一整天都沒看到她。」
「咦——我還以為是因為學長不收，學姐才拿來分給我們的——」齊瀏海的學妹拉長了尾音，臉上難掩失望。
「既然學長沒有被送巧克力，那貝絲學姐的男朋友是誰就很明朗了吧。」馬尾學妹和旁邊的齊瀏海學妹對視，像是要共同確認什麼。
「為什麼突然一坨人都對貝絲的感情生活這麼有興趣啊？」
杜爾德有點不耐煩。對貝絲有好感的英倫男就算了，沒想到連學弟妹都這麼八卦，而且這段白癡對話也證實了南教授的說法：真的會有人認為他和貝絲有曖昧情愫。
「因為安生學長拜託社團的大家，幫他跟貝絲學姐記錄再次告白的浪漫場景。但是系上的人都覺得學姊應該是跟杜爾德學長在交往的。究竟是誰在和貝絲學姊交往，大家都很好奇！」
平瀏海的女孩詳細地解釋，彷彿敘述的是一齣最近流行的愛情偶像劇。
學妹的說詞讓他皺了一下眉，但他馬上就捕捉到奇怪的部分。「妳說的再次告白是什麼？」
根據杜爾德對安生的了解，那人不是會把自己出糗的一面給別人知道的類型，何況是整個社團的人。
「那個啊，好像是因為之前告白時很不浪漫，安生學長想補償學姐，所以要找個氣氛好的地方再次告白⋯⋯好羨慕啊，可惜地點太遠，我沒辦法參加⋯⋯」
原本正陶醉的齊瀏海學妹，在馬尾學妹的提醒下瞬間收斂起情緒。原因無他，給人感覺對什麼都不太在意的杜爾德，少見地面露慍色。
「⋯⋯哈？」
三人之間靜默許久，打破沉默的是杜爾德那困惑又不悅的聲音。他大嘆口氣，用力地擰著緊鎖的眉頭。
安生告白過一次，正確。
第一次告白很不浪漫，雖然不知道狀況，但大概也沒錯。
打算告白第二次，是的，貝絲有猜到。
綜合上述三點，再加上如此堂而皇之地動員整個社團的人，應該不會有幾個人想到中間的闕漏，那就是告白根本沒有成功這件事。
因為杜爾德的動作而動搖，原本情緒興奮的兩人也緊張起來，支支吾吾地解釋。
「咦⋯⋯因、因為安生學長的IG都是學姐⋯⋯」
「我、我也想說他們走得滿近的⋯⋯」
「我們班也有人說，想追學姐結果被安生學長警告⋯⋯」
兩位學妹提出各種證據來支持他們認為兩人有交往的論述，卻讓杜爾德越加頭疼。
又來這一招嗎⋯⋯
那傢伙大概也像當時對他一樣，在某個氣氛正好的時刻，拋出一些曖昧的話語，煽動別人後立刻抽身，剩下引人遐想的部分，任憑其他人自由發揮。
如果沒事，可以當誤會一場，笑笑敷衍過去；如果真的出了什麼狀況，追究起來大概也與那傢伙無關，因為說出重話的總是其他人。
「安生那傢伙啊⋯⋯」
杜爾德把列印文件和正本疊在一起，在印表機上唰、唰地順了兩次，接著把文件塞進屬於南教授的連絡用壓克力抽屜裡。
「學、學長⋯⋯？」
「果然是個愛操控別人，不折不扣的渾帳！」
磅的一聲，杜爾德用力關上抽屜，衝出了系辦。
05.
【杜君，可以在五分鐘後打電話給我嗎？】
一切都是被決定好的。貝絲再度對這個觀點給予哀傷的肯定。
安生挑在這種場合告白終究是自己的臆測，也許他只是想趁著好日子再拍一系列的文青美照，順便和社團同學們一同欣賞美麗的夜櫻。不過在搭車的時間，她還是忍不住把熟悉的聊天室拉到螢幕的最頂端。
訊息沒有被已讀，她想起聊天室那一頭的人曾經說過手機很難即時收訊的事情。
「太晚了嗎⋯⋯」
最後果然還是會傳訊息給杜君。對此，貝絲知道自己沒有什麼好後悔的，但如果真的要怪罪的話，就歸咎在以為可以獨自突破現況，而堵住了退路的自己吧。
「學姐？該不會教授又要妳回學校了吧？」
留著及腰長髮的學妹突然靠了過來，環抱住她的手臂。雖然面對的是不同系所的學妹，但她常常突然被教授找回學校的印象，不管在系上還是社團都是一樣的。
「啊，我只是稍微看一下訊息而已。」
貝絲連忙把手機螢幕鎖上。
「太好了，每次貝絲學姊都是拍完照就離開，我一直想跟學姐聊天呢！」
「抱歉抱歉，但今天我不是來當模特兒的，我們可以一起玩。」
「咦？⋯⋯啊，嗯！」長髮學妹不知為何困惑了一瞬，又點點頭，彷彿前面的疑惑不存在似的。不過沒幾秒，她接著又突然想到什麼，掩住了嘴。
「啊、不對，不行！」
「為什麼不行？」貝絲問。
長髮學妹「嗯——」了一聲，不知道在猶豫什麼。最後，她只是彎起了眼，露出神秘的笑容。
夜櫻公園本來就屬於有時限性的熱門景點，就算是在平日的晚上也不減人氣。拿著自拍棒的姊妹淘、牽著手的情侶、手持大砲的攝影師⋯⋯明明才剛進入下班下課的尖峰時段，視野最佳的高台圍欄前已經被占滿。
身上掛著背帶的社團同學拿著單眼相機左顧右盼，帶著大家走到地勢較低的步道，說是這樣拍照比較不受路人影響。
「學姐學姐，我們一起拍一張！」
長髮學妹拉著貝絲跑到一株比較低矮的櫻花樹前，拜託身上掛著單眼相機的社團同學幫忙拍照。
原先只是兩人頭靠著頭的合照；接著另一個學妹擠了進來，又拍了一張三人朝著夜櫻張開雙臂的三人合照；拍照陣型還沒解散，兩個學弟馬上擠到鏡頭前，五人又拍了一張搞笑的錯視照⋯⋯
不知道拍了幾張，最後，負責攝影的同學也不甘寂寞，拿下相機的背帶想找人接手。
「讓我來照吧？」
「安生學長！幫了大忙！」
安生接過相機，幫所有人拍了大合照後，一個學弟喊著要安生也進來拍照，甚至主動上前說要掌鏡，後者則是擺擺手沒有答應，說自己是攝影師，並不想成為別人的作品。
貝絲看著另一個學弟也跑到安生的旁邊想要說服他，接著另外兩個學妹也跟著上前慫恿，最初掌鏡的同學也認為難得來賞夜櫻，應該每個人都要留下一張照片留念才是。
敵不過學弟妹們的慫恿，安生只好把單眼相機又交給另外一人。
原本只是靜靜看著社團成員互動的貝絲，在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櫻花樹下只剩她和安生兩人而已。
看來她的臆測還是有準確度的。
「⋯⋯就我們兩個人，會不會有點太奢侈呢？」
貝絲委婉地提出和其他學弟妹的一起合照的要求。她沒有面對安生，只是盯著步道的木頭地板。
「我倒覺得兩人照起來應該也會很好看。」
「明明一開始不想拍照的⋯⋯？」
「我一開始確實是這麼想的，但是，小貝。」
安生猛然抓住貝絲的肩膀，讓她面對自己；貝絲被這突然的行動嚇了一大跳，下意識想往後退縮，但雙肩被使勁箝住，導致她無法動彈。
別過頭注意到過路人群的視線，甚至有幾個人好奇止步，她才發現事情比預想的還讓人難以拒絕。雖然她想嘗試向學弟妹發送求救訊號，但沒有任何一人讀懂她的意思，反而還在一旁用嘴型喊著加油。
她一點也不曉得要加油什麼。
「小貝。」
前方的叫喚讓她回頭，安生一臉嚴肅，「我——」
突然在兩人之間響起的電子鈴聲打斷了對話。
不是手機設定的鈴聲，而是通訊軟體的預設鈴聲。貝絲感覺到肩包傳來的震動，便趁安生還沒反應過來，掙脫他的束縛，向後退步拉開距離。
她從包裡拿出手機，螢幕顯示著「杜」的字樣和黑成一片的圓形頭像。
「妳又要走了？今天妳的指導教授不在吧？」
安生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往貝絲靠近，但貝絲也繼續後退，讓兩人保持距離。
手機鈴聲乍然停止。
似乎是被逼急了，安生突然快步上前，一手拍開貝絲的手機。貝絲驚呼一聲，但來不及救援，手機就這樣摔到地面上。
安生瞪著手機畫面，發現螢幕顯示的是待機畫面而非預想的通話介面後，整張臉都垮了下來。
「啊——找到了找到了。」
然後，原本以為會在手機裡聽到，有點變質的聲音，就這樣以原音在現場重現。
「杜爾德學長⋯⋯」
幾個同系的學弟妹認出了杜爾德，其他人則因為陌生人的現身，反而更加困惑。
杜爾德撿起被摔在地上的手機，翻動機身確認正反面的損壞狀況後，交還給手機主人。
手機主人不知道是被嚇傻了還是如何，露出少見的呆滯表情。
「貝絲，妳是不是忘了拿什麼給我？」
「⋯⋯什麼？有嗎？」
杜爾德劈頭就拋了一道問題，讓貝絲猛然回神，她馬上拿起手機，確認行事曆。杜爾德會主動要的東西，除了和南教授有關的東西以外，就沒有其他可能了。
不過她的手機畫面馬上就被一掌蓋住。
「回去拿。」
「等等，Deadline原本是什麼時候？」
「⋯⋯老友，怎麼不跟我打聲招呼呢？」
從一開始就沒被理會的安生向杜爾德搭話。他走到背向社團學弟妹們的位置，不動聲色地卡在兩人之間，「何況，我還有重要的事情得告訴小貝呢。小貝還不能走。」
因為安生強行擠入其間，杜爾德往後退步，突然「啊」了一聲。
「對了，安生，關於上次你跟我說的事情，我有個結論了。」
「噢，是什麼呢？」
安生停頓了一瞬間，顯然對於杜爾德要說什麼沒有太大的頭緒，但他依然表現出樂意傾聽的樣子。
杜爾德斜睨了安生一眼。
「和你解開心結那種事——我可是想都沒想過。」
06.
副駕駛座的貝絲看著車內後視鏡，只是看著，什麼也沒有想。
剛才的場面一觸即發。杜爾德絲毫沒有給人台階下的意思，還完整地解釋安生在別人面前是如何以貝絲的男友自居，以及如何擬定今天的計畫。
雖然那是只有三人能聽清楚的音量，安生還是動了怒，要不是有學弟及時上前阻止，現在她可能沒辦法坐在這裡，而是在救護車上。
「杜君怎麼來了？」
一見杜爾德從另一頭上車，貝絲馬上詢問。然後得到駕駛的吐槽。
「說什麼呢，要我打電話的人不是妳嗎。」
「因為，如果看到訊息才趕來，要一個多小時吧？」
面對貝絲的疑問，杜爾德看了一眼手錶，靜默一會兒後才給予回應。
「那就當作是『注定的事情』，不要太追究了。」
「注定⋯⋯」
杜爾德對這觀點毫不關心，所以當他主動說出這個詞，不免讓貝絲覺得自己被敷衍了。但想到這次還是藉由杜爾德的幫助成功脫身，她決定暫時不和他計較。
「不管如何，謝謝你特地過來。」
「⋯⋯」杜爾德瞄了她一眼，又把注意力移回前方的車況。「我和那傢伙有過節。」
「跟攝影也有關嗎？」
「嗯，攝影社認識的。那傢伙搞人的手法還是沒變。」
杜爾德打開音響，廣播電台正放送占星相關的節目，但他沒有轉到其他頻道。
幾分鐘後，貝絲把電台轉回古典樂，才放鬆地躺回座椅。
「回學校嗎？」
「回妳家。妳打給教授報備一下。」
聽到南教授的名字讓她稍微打起精神。調低廣播音量後，貝絲打了電話給教授，南教授的聲音聽來如釋重負，連說好幾次「太好了」，接著話鋒一轉，開始抱怨自己今天被金教授針對，又說朽木學生忽視她的訊息，以為他不肯幫忙（貝絲偷看了一眼專注開車的朽木同學）。
貝絲簡短說明當時的情況，至於更詳細的事情，說是等明天到了研究室再聊。兩人互道晚安，便掛了電話。
「對了，杜君，你說我有東西忘了給你，到底是什麼？」
當她想起這件事時，車子距離她家附近的便利商店只剩一個路口的距離。
「啊？沒有，我胡謅的。」
「嗯⋯⋯」貝絲懷疑地盯著杜爾德，又轉向前面。「啊，杜君，可以開到再下一個路口後右轉嗎？」
「真的假的？」
杜爾德皺緊眉頭反問，但行駛在馬路上沒有時間讓他作二次確認，所以還是照著指示越過平常停駐的便利商店，開進下一個路口的巷弄。轉入巷子後，車子又開過幾個岔口，接著左轉進與大馬路平行的巷子。
在貝絲的人力導航之下，車子最後停在一個有著黑色鍛造大門的社區。
「我真的沒有什麼忘記給你嗎？」
解開安全帶，貝絲一邊圍上圍巾，又重提了一次剛才的話題。
杜爾德則是慵懶地擺手趕人。
「放心，沒有，真的缺了教授會找妳。」
「對了，杜君。」
杜爾德轉過頭去，嘴巴一張正要開口，卻被人用東西堵住了嘴。
「唔！？」
原本應該在整理服裝，準備下車的貝絲，手裡正拿著精緻的金色小盒子。九宮格的小盒子裡已經空無一物，而助教課後留下的最後一顆小點心，才剛被塞進杜爾德的嘴裡。
「杜君指的『我沒給你的東西』，是不是這個呢？」
帶著點苦味的巧克力在嘴裡融化，杜爾德想起下午在系辦碰到的學妹說過，那是酒心巧克力。但他就算想吐出來，也沒有東西可以接著，就怕融掉的巧克力不小心弄髒了車。
杜爾德只能硬著頭皮咬碎巧克力的外殼，在苦辣的酒味盈滿口腔之前，把它們吞進肚裡。
他趕緊從車門的儲物空間抽出礦泉水，灌了好大一口。
「貝絲，我還得開車回學校。」
用袖子擦了擦嘴，杜爾德瞪著副駕駛座的人。她明明才剛經歷過英倫男的事情，現在就已經有精神惡作劇了。
「嗯——酒心巧克力應該不會醉才是。」
「妳知道有個東西叫做酒測嗎？」
貝絲沒有理會杜爾德的抱怨，只是自顧自地收起精緻小盒，再把手機放進包包裡。
然後，她轉過頭，直直盯著他。
「如果擔心的話，要不要上來休息一下呢？」
【杜君，可以在五分鐘後打電話給我嗎？】
被古典樂縈繞的陰暗車室被突然的手機訊息點亮一隅，坐在駕駛座的杜爾德點開訊息進入聊天視窗，確認那則來自好友以外的訊息是在什麼時候傳過來的。他的手機常常無法即時收訊。
距對方要求的時間已經超過兩分鐘，他撥了號碼，同時旋動汽車音響的旋鈕，挑選著電台頻道。在他旋到底部又轉回原本的音樂電台時，電話終於接通了。
杜爾德專注在調整音量而沒有理會電話另一頭的人說了什麼，當食指從音量鍵移開，電話已經被掛斷了。他把手機放回手機架上，伏在方向盤上看著燈火通明的夜晚街道。
半天他才找到那家餐廳的招牌，似乎位在三樓，那麼出入口應該是旁邊大門敞開的樓梯間才是。
又過了十分鐘左右，杜爾德看到那身影走出樓梯間。留著短鮑伯的女子身著棕色大衣，同色系的格紋圍巾幾乎要蓋住她的嘴，她的腳下則是踩著黑色的過膝長靴。
女子的身後跟著高了她一顆頭，頭戴英倫圓帽的男性。從兩人的距離來看，他們像是同行者；但從肢體動作看來又有些奇怪。
杜爾德戴上眼鏡確認狀況：兩人都是熟面孔，英倫男側著身面對女子，似乎很積極地說著什麼，女子雖然應答，卻沒有因此停下腳步。他敲了一下方向盤的側緣，最後還是決定下車。
「杜君。」
他還沒決定要不要這麼高調地叫人，女子已經發現他的存在，一邊親暱地叫喚他，一邊朝他的方向走來。
在她後方的男性見狀便立刻止步，但也沒有折回餐廳，而是站在原處。
杜爾德看了眼留在原地觀望的英倫男，繞到人行道上將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伸手擋住門框上方，讓女子上車。
「等很久了？」
待他回到駕駛座，女子已經繫好安全帶，正解開格紋圍巾。她問。
「妳真的想知道我再回妳。喝東西吧。」
杜爾德打開副駕駛座前的手套箱，將未拆封的塑膠吸管丟給女子，繫好安全帶後便開車上路。
「呀，那我就不客氣了。」
女子雙手拿起放在杯座上的冰霸杯，杯裡放著還沒喝過的手搖飲料，而封膜上的品項貼紙不小心洩漏了購買的時間。她伸手摸了一下封膜，還能感覺到熱度。
「話說那傢伙怎麼會在這啊，今天是系上的聚會吧。」
「啊，好像是從系上的學弟妹那裡打聽來的。大一那一屆加入攝影社的人意外地多哦。」
「那傢伙的社交能力還是那麼不得了啊。」
「是呢是呢⋯⋯」
女子用吸管在封膜上開了個小孔，輕輕晃動著吸管，攪拌杯底的粉末。可可的甜膩味道瀰漫車內。「不說他了。今天的聚會，原本想說有很多學弟妹在場，應該不會有什麼動作吧，結果金教授還是跑來想套我的話，甚至想灌我酒呢。」
金教授和兩人的指導教授感情不太好——如果可以這麼輕描淡寫地帶過，那就皆大歡喜了。可惜的是，那兩人之間的問題大概沒那麼容易解決，甚至是糟糕到，就連作為旗下學生的兩人都會受到牽連的程度。
不過女子受到的騷擾頻率遠高於杜爾德，又是金教授又是英倫男的，他常常懷疑女子是不是有什麼容易遭受災厄的體質。每次想到這裡，他就能理解為什麼教授會把車鑰匙交給他。
前方的車輛突然加速，杜爾德沒有跟著催動油門，而是讓車子在紅綠燈前停了下來。他兩手伏在方向盤上。
「不過妳沒喝到酒吧。」
「該說慶幸嗎，因為金教授人緣太好，所以馬上就被學弟妹拉走了。」
女子拍了拍胸口，輕吐一口氣，「如果想灌醉人來取得情報的話，明明杜君才是最佳人選。」
「哈，可惜我沒有參加。」
交通號誌由紅轉綠，話題就這麼打住了。
駛過兩三個路口，車子開上快速道路，少了店家招牌五光十色的燈光，閃過車窗的只有路燈那充滿節奏感的白色光線。
女子喝著可可，確認完手機訊息後，便把它擱在腿上，轉而操作音響的旋鈕。她停在某個廣播節目，不過只聽了幾句，最後還是轉回原本的音樂電台。
她把冰霸杯放回杯座，整個人向後一靠，任憑身子從座位下滑。
「回學校？」
「回妳家。」
「太好了⋯⋯只要有杜君，就不用擔心晚上怎麼回家了。」
「反了，貝絲，如果妳的指導教授不是這麼麻煩的人，大概目前碰到的大半難題都不會存在。」
聽到女子的結論，杜爾德忍不住出言糾正。
當然，有了這個前提，兩人也不會認識，更不會以指導教授擅自給他們起的英文名字互稱對方——教授說中文名字太難記了——雖然貝絲一直以「杜君」稱呼他，究竟是在喊英文小名還是他的姓氏，他從沒搞懂過。
「但那是無意義的假設，這一切都是決定好的。」
明明只是閒話家常，貝絲卻突然異常嚴肅。
「是、是，親愛的貝絲．拉普拉斯小姐。」
杜爾德倒沒有跟著探討哲學的意思，他隨口附和了一句，微幅轉動著方向盤。
「拉普拉斯⋯⋯」
被擅自加上這樣的姓氏，貝絲本想吐槽，但跟著複誦一次之後，突然陷入沉思。「也是呢⋯⋯因為是決定好的，但，如果能這麼簡單就好了⋯⋯」
車子駛下高架橋後，轉了個大彎，在昏黃路燈的指引下進入最後一條路。直到車子抵達貝絲家附近的便利商店之前，誰都沒有再說話。
02.
「呀，杜君。」
熟悉的稱呼搭上熟悉的語調，可這麼呼喊他的人卻有著低到讓人產生強烈違和感的男性嗓音。杜爾德抬頭看了一眼頭戴英倫圓帽的傢伙，又把目光移了回去。
「別這麼冷淡嘛，阿杜，好歹我們也曾經是社團同學不是嗎？」英倫男把手上的托盤放到他的座位旁邊，兀自拉開椅子坐下，「雖然你退社很久了，應該不至於忘記我的名字吧？」
杜爾德看了一眼對方的托盤，只放了一杯早餐店的飲料。他忍不住咋舌，這傢伙絕對是來找碴的，早知道就不留在學生餐廳吃飯，而是直接離開學校了。
「安生，我不知道貝絲去哪，問我也沒用。」
貝絲跟著教授出公差參加研討會。
「小貝的行程我知道，畢竟是我的模特兒⋯⋯啊，雖然是旅遊雜誌，小貝有一組在仙草花海節的照片，被刊登在《DCM》哦。」安生雙手交疊靠著下巴，非常得意，「可惜今天沒有帶，我還想說一定要給昔日的攝影老友看看呢。」
「是哦，那還真是恭喜你了。」
如果安生說的照片有放在他的社群帳號上，那杜爾德應該是有看過的。只是一來他對花不熟，二來是，自從貝絲答應當安生的模特兒之後，得花好幾分鐘才能翻到一張沒有貝絲的攝影作品（貝絲本人親自示範過），他沒辦法馬上連結到可能是哪組照片被採用。
不過實際上，他也不是那麼有興趣了解。
「我說阿杜，小貝有沒有男朋友？」
安生突然側過身子面向杜爾德，但後者專注在自己的午餐上，並沒有回應他的目光。
「誰知道呢，我又不是她的攝影師。」
「⋯⋯聽到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被自己的話反將一軍，安生似乎有點尷尬，但很快又回到原本自信滿滿的樣子。「希望小貝的教授下禮拜一不會臨時有事，我們社團要去賞櫻呢。」
「那真是太好了呢——」
杜爾德點點頭，聲音依然呆板。聽到旁邊傳來飲料見底的簌簌聲，他正想著煩人的傢伙應該要準備退場時，一隻手冷不防搭上他的肩膀。
「嘿，你不會還在記仇我當初跟著其他人起鬨，說你攝影是別有用心的事情吧？」
安生用英倫小帽掩住自己的嘴，在他耳邊小聲問道。
「⋯⋯誰知道呢。」
「別這麼冷淡嘛，我當時只是覺得我們夠熟，才那麼開玩笑的，而且不論作品呈現或行動力，當期都沒人比得上你呢，又有誰會質疑你的熱忱呢？」
話鋒一轉，他的聲音沉了下去，「不管那群不懂攝影，只是為了來玩的人再怎麼鬧，或者拿有女生入鏡的照片質疑你心懷不軌，我以為對熱愛著攝影和鐵道的你都不會在意的。」
誰知道你就在最活躍的時期放棄攝影了。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
「先拿照片來『開玩笑』的人沒資格這麼說。」
杜爾德扭動上臂揮開了昔日社團同學的手，把桌上的垃圾收進托盤後站了起來。
「人家可是很認真想跟你道歉，解開心結的說——」
安生也拿起自己的托盤，跟在他後頭處理垃圾，甚至還邀請他去社團教室坐一坐，回憶互相切磋的時光。所幸系秘書臨時的電話救援，讓他成功脫身。
那傢伙的交際能力還是那麼好啊。杜爾德想起那天晚上隨口說出的話，正確來說，是「那傢伙操控他人的能力還是那麼好」才對。
03.
得知安生曾經找杜爾德搭話的事情後，貝絲沒有太大的神色變化，但手中作為土產的點心卻明顯地滑了一下。
「安生問你，我有沒有對象？」
「我說『誰知道呢』。」
杜爾德聳聳肩，從貝絲的手中接過牛舌餅，撕開包裝。貝絲望向一旁的教授。
「哎呀，妳沒有先找杜爾德談，就直接來問我意見了嗎？」
兩人的指導教授，南教授面露比當事人錯愕好幾倍的糟糕神情。
正享用著薄片牛舌餅的人則是完全在狀況外。杜爾德望向南教授，又看了看貝絲，兩人只是互看著彼此，誰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什麼情況？」
直到他開口，貝絲才遲疑地轉向他。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開口：「⋯⋯安生大概打算向我告白。」
「嗯。」
老實說，一點也不讓人驚訝。
「其實我已經拒絕過他了，說我光是課業都忙不過來，但他好像覺得我只是在考驗他的耐心，一直不肯放棄。於是，我拒絕之後的外拍，想說這樣就可以減少跟他的往來⋯⋯」
講到這裡，貝絲嘆了一口氣，「沒想到他跑來系上的聚會。雖然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情，但他非常熱切地邀請我參加禮拜一的社團賞櫻。」
「他確實有說『希望禮拜一教授不會說臨時有事』⋯⋯」
杜爾德把吃了一半的牛舌餅叼在嘴裡，從口袋掏出手機確認日期。
下禮拜一是十四號，「是西洋情人節啊。」
「嗯，我原本想說為什麼社團活動要辦在週一晚上呢？知道正好撞上情人節後就有點不安，我總有種，他好像想當著全社團的面跟我告白的感覺。」
貝絲將牛舌餅的塑膠軟盒從包裝袋拉出來，疊在袋子上。「昨天經過攝影社的時候，我聽到學弟妹們在討論，說什麼『因為安生學長吩咐好』，或者『一定能讓貝絲學姊開心』⋯⋯也許只是很認真籌辦活動而已？如果是我多慮就好了。」
英倫男對貝絲抱有好感這點沒什麼疑慮，不過貝絲的推測，杜爾德只能抱持保留態度，辦在情人節的社團活動、被交代工作的學弟妹，還有安生積極的邀請，在貝絲的故事下很合理，但他也能把這幾個事件放進另外一個故事之中。
杜爾德把牛舌餅推進嘴裡後，又問，「那麼，妳們當初討論有結果嗎？」
他轉向南教授，指導教授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似乎也很困擾。
「因為我常常叫你送貝絲回家，一定有不少人覺得你們之間有曖昧情愫，我本來想說這點可以發揮，沒想到你們根本沒討論過，這傢伙又那樣回答人家⋯⋯」
「抱歉⋯⋯」
「抱歉，教授，妳剛剛說了什麼？」
「別道歉，親愛的。我理解妳不想跟臭男生討論的心情。」
南教授沒有理會杜爾德，而是直接越過他給貝絲一個大大的擁抱，給予安慰。
對於自己被忽略，還被用奇怪的方式稱呼的杜爾德雖然略有不滿，還是把話跟著下一片牛舌餅一起吞進肚子裡。
「既然那傢伙說希望星期一沒有突發狀況，教授把貝絲綁在研究室不就好了嗎？」
「我星期一下午有一門助教課，攝影社的學弟妹們相約說要一起去集合。」
貝絲很快就否決了這個提案，教授也面色凝重地說，「星期一我要到別的校區開會，趕回來可能都晚上了。」
南教授放開自己的學生，似乎預料到杜爾德的下一個提案，接著補充，「就算貝絲主動拉開距離，他還是能混進系聚會找到貝絲，所以重點還是要讓那位安生同學死心才行。」
要讓安生死心的方法，就是直接拒絕——然而貝絲已經以課業為由拒絕過了。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教授似乎認為以杜爾德護花使者的形象，那句曖昧回應要解讀成兩人秘密交往也說得通；貝絲也認同這是最不費神的方式，但似乎還想找更好的辦法。
「呃，所以，不能不提課業，而是更直接地拒絕？就說對他沒意思？」
杜爾德突然冒出了一個只有細微差別的方案，讓還沒達成共識的兩名女性都靜默下來，互看彼此。
先反應過來的是南教授，但她對他的提案毫無表示，只是搖頭大嘆口氣。儘管沒有說話，教授的一舉一動都奮力地主張他是塊無法雕刻的朽木。貝絲則是苦笑。
「我得先去系秘書那裡一趟，其他的，貝絲，晚點我們再通話討論吧。」
走到辦公桌前拿了兩本豎在隔板和壓克力抽屜之間的文件夾，南教授擺了擺手，便迅速離開研究室，彷彿已經受夠了這個話題。
杜爾德和貝絲四目相望。
「⋯⋯什麼意思？」
看著貝絲隨手拉了旁邊的旋轉椅坐下，杜爾德一邊把牛舌餅推了過去，一邊試圖了解狀況。然而貝絲既沒有拿起點心，似乎也沒有想要向他解釋的意思。
研究室安靜了半晌，貝絲突然轉向正把最後一片牛舌餅塞進嘴裡的同學。杜爾德也以目光回應她。
「嗯，果然不行。」
但她還是什麼都沒說，便把視線移開。
04.
轉眼間，時間已經來到星期一。貝絲依然沒想出更好的辦法⋯⋯或者只是純粹沒再找他這朽木討論而已，他唯一可以確信的是，那個非好友的聊天視窗始終沒有被拉上來，貝絲沒有向他提出假扮戀人的要求；倒是身在不同校區而無法抽身的南教授，頻頻發訊息要他在社團出發前攔住貝絲。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從貝絲當時的反應看來，他不太認為她想要他做什麼。
南教授的話和貝絲的意志，究竟要遵從哪邊，他實在得不出結果。（對他來說，在全社團人面前拒絕告白並不是困難的事情。當然前提是有被告白的話。）
「啊，是杜爾德學長。」
綁著馬尾的女性突然向他搭話，身旁還站著另外一個齊瀏海的女孩子。他對兩人沒什麼印象，不過既然是在系辦，又以教授取的名字稱呼他，也只可能是同系所的人。
「要列印嗎？」
正在操作系辦印表機的杜爾德正要打開掃描器上蓋，兩人趕緊搖頭。
「杜爾德學長，你有吃到或收到貝絲學姐的巧克力嗎？」
「我為什麼要收到？」
「因為剛剛學姐請我們吃巧克力。」
馬尾學妹拿起手機，出示一張方型巧克力的照片。「酒心的，感覺很高級哦。」
聽到酒，杜爾德忍不住皺眉，別開頭繼續操作印表機。
「我今天一整天都沒看到她。」
「咦——我還以為是因為學長不收，學姐才拿來分給我們的——」齊瀏海的學妹拉長了尾音，臉上難掩失望。
「既然學長沒有被送巧克力，那貝絲學姐的男朋友是誰就很明朗了吧。」馬尾學妹和旁邊的齊瀏海學妹對視，像是要共同確認什麼。
「為什麼突然一坨人都對貝絲的感情生活這麼有興趣啊？」
杜爾德有點不耐煩。對貝絲有好感的英倫男就算了，沒想到連學弟妹都這麼八卦，而且這段白癡對話也證實了南教授的說法：真的會有人認為他和貝絲有曖昧情愫。
「因為安生學長拜託社團的大家，幫他跟貝絲學姐記錄再次告白的浪漫場景。但是系上的人都覺得學姊應該是跟杜爾德學長在交往的。究竟是誰在和貝絲學姊交往，大家都很好奇！」
平瀏海的女孩詳細地解釋，彷彿敘述的是一齣最近流行的愛情偶像劇。
學妹的說詞讓他皺了一下眉，但他馬上就捕捉到奇怪的部分。「妳說的再次告白是什麼？」
根據杜爾德對安生的了解，那人不是會把自己出糗的一面給別人知道的類型，何況是整個社團的人。
「那個啊，好像是因為之前告白時很不浪漫，安生學長想補償學姐，所以要找個氣氛好的地方再次告白⋯⋯好羨慕啊，可惜地點太遠，我沒辦法參加⋯⋯」
原本正陶醉的齊瀏海學妹，在馬尾學妹的提醒下瞬間收斂起情緒。原因無他，給人感覺對什麼都不太在意的杜爾德，少見地面露慍色。
「⋯⋯哈？」
三人之間靜默許久，打破沉默的是杜爾德那困惑又不悅的聲音。他大嘆口氣，用力地擰著緊鎖的眉頭。
安生告白過一次，正確。
第一次告白很不浪漫，雖然不知道狀況，但大概也沒錯。
打算告白第二次，是的，貝絲有猜到。
綜合上述三點，再加上如此堂而皇之地動員整個社團的人，應該不會有幾個人想到中間的闕漏，那就是告白根本沒有成功這件事。
因為杜爾德的動作而動搖，原本情緒興奮的兩人也緊張起來，支支吾吾地解釋。
「咦⋯⋯因、因為安生學長的IG都是學姐⋯⋯」
「我、我也想說他們走得滿近的⋯⋯」
「我們班也有人說，想追學姐結果被安生學長警告⋯⋯」
兩位學妹提出各種證據來支持他們認為兩人有交往的論述，卻讓杜爾德越加頭疼。
又來這一招嗎⋯⋯
那傢伙大概也像當時對他一樣，在某個氣氛正好的時刻，拋出一些曖昧的話語，煽動別人後立刻抽身，剩下引人遐想的部分，任憑其他人自由發揮。
如果沒事，可以當誤會一場，笑笑敷衍過去；如果真的出了什麼狀況，追究起來大概也與那傢伙無關，因為說出重話的總是其他人。
「安生那傢伙啊⋯⋯」
杜爾德把列印文件和正本疊在一起，在印表機上唰、唰地順了兩次，接著把文件塞進屬於南教授的連絡用壓克力抽屜裡。
「學、學長⋯⋯？」
「果然是個愛操控別人，不折不扣的渾帳！」
磅的一聲，杜爾德用力關上抽屜，衝出了系辦。
05.
【杜君，可以在五分鐘後打電話給我嗎？】
一切都是被決定好的。貝絲再度對這個觀點給予哀傷的肯定。
安生挑在這種場合告白終究是自己的臆測，也許他只是想趁著好日子再拍一系列的文青美照，順便和社團同學們一同欣賞美麗的夜櫻。不過在搭車的時間，她還是忍不住把熟悉的聊天室拉到螢幕的最頂端。
訊息沒有被已讀，她想起聊天室那一頭的人曾經說過手機很難即時收訊的事情。
「太晚了嗎⋯⋯」
最後果然還是會傳訊息給杜君。對此，貝絲知道自己沒有什麼好後悔的，但如果真的要怪罪的話，就歸咎在以為可以獨自突破現況，而堵住了退路的自己吧。
「學姐？該不會教授又要妳回學校了吧？」
留著及腰長髮的學妹突然靠了過來，環抱住她的手臂。雖然面對的是不同系所的學妹，但她常常突然被教授找回學校的印象，不管在系上還是社團都是一樣的。
「啊，我只是稍微看一下訊息而已。」
貝絲連忙把手機螢幕鎖上。
「太好了，每次貝絲學姊都是拍完照就離開，我一直想跟學姐聊天呢！」
「抱歉抱歉，但今天我不是來當模特兒的，我們可以一起玩。」
「咦？⋯⋯啊，嗯！」長髮學妹不知為何困惑了一瞬，又點點頭，彷彿前面的疑惑不存在似的。不過沒幾秒，她接著又突然想到什麼，掩住了嘴。
「啊、不對，不行！」
「為什麼不行？」貝絲問。
長髮學妹「嗯——」了一聲，不知道在猶豫什麼。最後，她只是彎起了眼，露出神秘的笑容。
夜櫻公園本來就屬於有時限性的熱門景點，就算是在平日的晚上也不減人氣。拿著自拍棒的姊妹淘、牽著手的情侶、手持大砲的攝影師⋯⋯明明才剛進入下班下課的尖峰時段，視野最佳的高台圍欄前已經被占滿。
身上掛著背帶的社團同學拿著單眼相機左顧右盼，帶著大家走到地勢較低的步道，說是這樣拍照比較不受路人影響。
「學姐學姐，我們一起拍一張！」
長髮學妹拉著貝絲跑到一株比較低矮的櫻花樹前，拜託身上掛著單眼相機的社團同學幫忙拍照。
原先只是兩人頭靠著頭的合照；接著另一個學妹擠了進來，又拍了一張三人朝著夜櫻張開雙臂的三人合照；拍照陣型還沒解散，兩個學弟馬上擠到鏡頭前，五人又拍了一張搞笑的錯視照⋯⋯
不知道拍了幾張，最後，負責攝影的同學也不甘寂寞，拿下相機的背帶想找人接手。
「讓我來照吧？」
「安生學長！幫了大忙！」
安生接過相機，幫所有人拍了大合照後，一個學弟喊著要安生也進來拍照，甚至主動上前說要掌鏡，後者則是擺擺手沒有答應，說自己是攝影師，並不想成為別人的作品。
貝絲看著另一個學弟也跑到安生的旁邊想要說服他，接著另外兩個學妹也跟著上前慫恿，最初掌鏡的同學也認為難得來賞夜櫻，應該每個人都要留下一張照片留念才是。
敵不過學弟妹們的慫恿，安生只好把單眼相機又交給另外一人。
原本只是靜靜看著社團成員互動的貝絲，在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櫻花樹下只剩她和安生兩人而已。
看來她的臆測還是有準確度的。
「⋯⋯就我們兩個人，會不會有點太奢侈呢？」
貝絲委婉地提出和其他學弟妹的一起合照的要求。她沒有面對安生，只是盯著步道的木頭地板。
「我倒覺得兩人照起來應該也會很好看。」
「明明一開始不想拍照的⋯⋯？」
「我一開始確實是這麼想的，但是，小貝。」
安生猛然抓住貝絲的肩膀，讓她面對自己；貝絲被這突然的行動嚇了一大跳，下意識想往後退縮，但雙肩被使勁箝住，導致她無法動彈。
別過頭注意到過路人群的視線，甚至有幾個人好奇止步，她才發現事情比預想的還讓人難以拒絕。雖然她想嘗試向學弟妹發送求救訊號，但沒有任何一人讀懂她的意思，反而還在一旁用嘴型喊著加油。
她一點也不曉得要加油什麼。
「小貝。」
前方的叫喚讓她回頭，安生一臉嚴肅，「我——」
突然在兩人之間響起的電子鈴聲打斷了對話。
不是手機設定的鈴聲，而是通訊軟體的預設鈴聲。貝絲感覺到肩包傳來的震動，便趁安生還沒反應過來，掙脫他的束縛，向後退步拉開距離。
她從包裡拿出手機，螢幕顯示著「杜」的字樣和黑成一片的圓形頭像。
「妳又要走了？今天妳的指導教授不在吧？」
安生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往貝絲靠近，但貝絲也繼續後退，讓兩人保持距離。
手機鈴聲乍然停止。
似乎是被逼急了，安生突然快步上前，一手拍開貝絲的手機。貝絲驚呼一聲，但來不及救援，手機就這樣摔到地面上。
安生瞪著手機畫面，發現螢幕顯示的是待機畫面而非預想的通話介面後，整張臉都垮了下來。
「啊——找到了找到了。」
然後，原本以為會在手機裡聽到，有點變質的聲音，就這樣以原音在現場重現。
「杜爾德學長⋯⋯」
幾個同系的學弟妹認出了杜爾德，其他人則因為陌生人的現身，反而更加困惑。
杜爾德撿起被摔在地上的手機，翻動機身確認正反面的損壞狀況後，交還給手機主人。
手機主人不知道是被嚇傻了還是如何，露出少見的呆滯表情。
「貝絲，妳是不是忘了拿什麼給我？」
「⋯⋯什麼？有嗎？」
杜爾德劈頭就拋了一道問題，讓貝絲猛然回神，她馬上拿起手機，確認行事曆。杜爾德會主動要的東西，除了和南教授有關的東西以外，就沒有其他可能了。
不過她的手機畫面馬上就被一掌蓋住。
「回去拿。」
「等等，Deadline原本是什麼時候？」
「⋯⋯老友，怎麼不跟我打聲招呼呢？」
從一開始就沒被理會的安生向杜爾德搭話。他走到背向社團學弟妹們的位置，不動聲色地卡在兩人之間，「何況，我還有重要的事情得告訴小貝呢。小貝還不能走。」
因為安生強行擠入其間，杜爾德往後退步，突然「啊」了一聲。
「對了，安生，關於上次你跟我說的事情，我有個結論了。」
「噢，是什麼呢？」
安生停頓了一瞬間，顯然對於杜爾德要說什麼沒有太大的頭緒，但他依然表現出樂意傾聽的樣子。
杜爾德斜睨了安生一眼。
「和你解開心結那種事——我可是想都沒想過。」
06.
副駕駛座的貝絲看著車內後視鏡，只是看著，什麼也沒有想。
剛才的場面一觸即發。杜爾德絲毫沒有給人台階下的意思，還完整地解釋安生在別人面前是如何以貝絲的男友自居，以及如何擬定今天的計畫。
雖然那是只有三人能聽清楚的音量，安生還是動了怒，要不是有學弟及時上前阻止，現在她可能沒辦法坐在這裡，而是在救護車上。
「杜君怎麼來了？」
一見杜爾德從另一頭上車，貝絲馬上詢問。然後得到駕駛的吐槽。
「說什麼呢，要我打電話的人不是妳嗎。」
「因為，如果看到訊息才趕來，要一個多小時吧？」
面對貝絲的疑問，杜爾德看了一眼手錶，靜默一會兒後才給予回應。
「那就當作是『注定的事情』，不要太追究了。」
「注定⋯⋯」
杜爾德對這觀點毫不關心，所以當他主動說出這個詞，不免讓貝絲覺得自己被敷衍了。但想到這次還是藉由杜爾德的幫助成功脫身，她決定暫時不和他計較。
「不管如何，謝謝你特地過來。」
「⋯⋯」杜爾德瞄了她一眼，又把注意力移回前方的車況。「我和那傢伙有過節。」
「跟攝影也有關嗎？」
「嗯，攝影社認識的。那傢伙搞人的手法還是沒變。」
杜爾德打開音響，廣播電台正放送占星相關的節目，但他沒有轉到其他頻道。
幾分鐘後，貝絲把電台轉回古典樂，才放鬆地躺回座椅。
「回學校嗎？」
「回妳家。妳打給教授報備一下。」
聽到南教授的名字讓她稍微打起精神。調低廣播音量後，貝絲打了電話給教授，南教授的聲音聽來如釋重負，連說好幾次「太好了」，接著話鋒一轉，開始抱怨自己今天被金教授針對，又說朽木學生忽視她的訊息，以為他不肯幫忙（貝絲偷看了一眼專注開車的朽木同學）。
貝絲簡短說明當時的情況，至於更詳細的事情，說是等明天到了研究室再聊。兩人互道晚安，便掛了電話。
「對了，杜君，你說我有東西忘了給你，到底是什麼？」
當她想起這件事時，車子距離她家附近的便利商店只剩一個路口的距離。
「啊？沒有，我胡謅的。」
「嗯⋯⋯」貝絲懷疑地盯著杜爾德，又轉向前面。「啊，杜君，可以開到再下一個路口後右轉嗎？」
「真的假的？」
杜爾德皺緊眉頭反問，但行駛在馬路上沒有時間讓他作二次確認，所以還是照著指示越過平常停駐的便利商店，開進下一個路口的巷弄。轉入巷子後，車子又開過幾個岔口，接著左轉進與大馬路平行的巷子。
在貝絲的人力導航之下，車子最後停在一個有著黑色鍛造大門的社區。
「我真的沒有什麼忘記給你嗎？」
解開安全帶，貝絲一邊圍上圍巾，又重提了一次剛才的話題。
杜爾德則是慵懶地擺手趕人。
「放心，沒有，真的缺了教授會找妳。」
「對了，杜君。」
杜爾德轉過頭去，嘴巴一張正要開口，卻被人用東西堵住了嘴。
「唔！？」
原本應該在整理服裝，準備下車的貝絲，手裡正拿著精緻的金色小盒子。九宮格的小盒子裡已經空無一物，而助教課後留下的最後一顆小點心，才剛被塞進杜爾德的嘴裡。
「杜君指的『我沒給你的東西』，是不是這個呢？」
帶著點苦味的巧克力在嘴裡融化，杜爾德想起下午在系辦碰到的學妹說過，那是酒心巧克力。但他就算想吐出來，也沒有東西可以接著，就怕融掉的巧克力不小心弄髒了車。
杜爾德只能硬著頭皮咬碎巧克力的外殼，在苦辣的酒味盈滿口腔之前，把它們吞進肚裡。
他趕緊從車門的儲物空間抽出礦泉水，灌了好大一口。
「貝絲，我還得開車回學校。」
用袖子擦了擦嘴，杜爾德瞪著副駕駛座的人。她明明才剛經歷過英倫男的事情，現在就已經有精神惡作劇了。
「嗯——酒心巧克力應該不會醉才是。」
「妳知道有個東西叫做酒測嗎？」
貝絲沒有理會杜爾德的抱怨，只是自顧自地收起精緻小盒，再把手機放進包包裡。
然後，她轉過頭，直直盯著他。
「如果擔心的話，要不要上來休息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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