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雖然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中年婦女總喜歡在街上閒話家常，武竹卻一點也不想探究。這麼有科學精神的行為並不適合她。
「好熱啊……」
本該是可以在家愜意休息的日子，卻因為鄰人的攀談而被迫在街上等待。武竹看著對街的商店輪廓被熱氣扭曲，好似連她自己的思緒也要跟著被攪和在一塊。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睡在街上。
可外頭真的好熱啊。
但是又好無聊，有什麼事情可以做呢……
望著幾乎沒有動靜的街道，一連串瑣碎而無意義的想法竄入腦內。突然，武竹的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跑向對面的騎樓，扯住了路人的衣角。
「愛徒。」
那人愣愣地回望。在反應過來後，他的雙頰猛地刷紅。
「不、不要那樣叫啦！武竹。」
「你要去道館？」
不理會對方的抱怨，武竹鬆開手，轉而指向對方的藍色圓筒背包。「道館不是星期日休館嗎？真不愧是愛徒，還接受教練的特別指導啊。」
話說回來，那個背包原來是他的啊。她之前在道館常常看到那個背包，但是從沒看到它的主人來把它拿走。如果是（應該）最晚離開的愛徒的背包，那麼一切便說得通了。
「妳聽誰亂講……」
轉身面對女孩，石弘寧連忙把圓筒背包拉到身後，「倒是武竹妳怎麼在這裡？」
武竹只是往對街的兩位婦人看了一眼，回應：「我媽媽在跟別人聊天，因為大家都會讚美來讚美去的，所以很花時間。不過她應該也很開心吧。」
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與其他孩子相較，確實……
「武竹很厲害呢。」
「……笨蛋，當然是在說姐姐。」
女孩忍不住瞪了對方一眼。然而石弘寧又露出了之前那樣的困惑神情。
「哦……所以，武竹的姐姐這麼厲害啊。」
「廢話，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實在受不了對方的輕視，武竹一把扯住對方戴著護腕的右手。「也就是說，功課又好、人長得漂亮，個性很溫柔，還會鋼琴和編織，不論是爸媽還是親戚都──」
「所以很厲害嗎？」
「啊？」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她很確定眼前的傢伙絕對已經變成一團爛泥。從來沒有人質疑過姐姐的好，這傢伙絕對是知道自己不如姐姐才故意故意輕視姐姐的吧？
她可不認同什麼精神勝利法，因為她早知道──
「我是說，武竹妳不也很厲害嗎？明明剛進來還是白帶……現在在為藍紅紋作準備吧？」
「……你怎麼知道？」
原本更惡劣的話語就要吐出，但中途卻因為對方的話語而打住。她明明和眼前的傢伙一點也不熟……甚至，她合理懷疑，這傢伙和她說話之前，根本沒正眼看過她。
「我們是同道館的，我為什麼不知道？」
石弘寧卻是一臉困惑。「妳練習的時候總是殺氣騰騰的，就算不想注意也很難呢，而且教練他常說──」
「很有殺氣真是抱歉哦。」
硬生生打斷對方，武竹瞪著他，「才在準備藍紅紋真是抱歉哦，我就是只有這點程度啦。」
「咦，我不是……」
「反正我就是藍帶啦！你以為我喜歡啊？」
丟下最後一句話，武竹掉頭跑回對街。母親不知何時已經結束了和鄰居的對話，伸手拉住武竹的手。
「那是誰？」
「……道館的人。」
她扯了扯母親的手，示意趕快離開現場。
兩人雖然邁開了腳步，母親卻硬是把話題轉移到那傢伙身上，大概又是八卦的老毛病犯了吧。即使不想談論，武竹的話術還是沒有厲害到可以將話題引導開來。
「哎呀──男孩子這麼有精神，也是很好的呢。而且學習這種才藝的話，以後也可以保護女孩子。」
「是啊，還是教練最喜歡的愛徒呢。」
什麼叫做「這種才藝」……但武竹也不想多談了，反正在母親的眼中，「這種才藝」就是給男孩子學習的吧。
「這麼優秀啊？可是我從沒聽鄰居提過這麼一個孩子……妳說那孩子叫什麼名字？」
「……愛徒。」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是很想把對方的名字說出去，因為母親肯定會把這個名字掛在嘴邊好一陣子。「反正姓石就是了啦！」
接收到母親略帶責備的目光，武竹才勉強說出了那傢伙的姓氏；而母親則是抓緊這條線索忖度著。
「石家……這附近有哪家姓石的嗎……」
武竹的腳步倏然停止。
母親沒有注意到鬆開的手，兀自向前走去，嘴裡仍喃念著沒聽過附近有這麼一號人物云云。
「話說回來……」
武竹轉過頭去，但對街的理髮廳早因自己的移動而消失在視線範圍。
「確實……在道館以外，從沒聽過那傢伙的事情啊……」
04.
「喂，你是這裡的居民嗎？」
「啊？」
任由自來水沖刷雙手，石弘寧愣愣地看著首次主動搭話的武竹。武竹只是用不友善的眼神回望。
半晌，他才拴上水龍頭，用困惑又遲疑的語氣回應：「當然……我住在靠近龍中那裡，怎麼了？」
龍中……
武竹複述了一次，開始思考龍中到底在哪個方向。雖然是和她就讀的小學同名，但她肯定兩者一定隔著好一段距離，要不然應該都在她平時的活動範圍內才是。
「大賣場再過去。」
「……好遠。」
大賣場再過去就是公園，但那也差不多是龍泉里和隔壁鄉鎮的界線了。
「其實習慣就好了啦。」石弘寧苦笑了笑。「……所以怎麼了？」
「沒事。」武竹迅速回應，「只是在想……我那愛八卦的媽媽竟然不知道你，真奇怪。」
鄉里間說得好聽是親切有人情味，實際上是喜歡評論各家之事，偶然的集會不免成為滿足虛榮心的場所──至少她身邊一直是如此──正因為這樣，有一個優秀的孩子卻沒有成為話題，才會讓她覺得怪異。
「『不知道我』為什麼很奇怪？」
「因為你父母一定以你為榮的吧。」武竹睨了一眼旁邊的人，難得沒有拒絕回應：「就像姐姐那樣──」
不對，姐姐比你優秀吧。她改口。
石弘寧含糊地應聲帶過，用掛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接著將圓筒背包抱上了洗手檯檯緣。
「……你換包包啦？」
武竹看著那圓筒背包，她記得對方之前的包是深藍色的，但今天帶的卻是全黑，只有邊緣鑲了一圈橙色。
「？……嗯。」
沒有料到會被發現，石弘寧稍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說起來，我還是沒辦法理解，武竹的姐姐真的很厲害啊？」
「你……」
此一疑問又引來了武竹的怒目，然而石弘寧只是退了一步，臉上盡是困擾的表情。
「你真的不知道？」
「？……我、應該要知道嗎？」
沉默了一會兒，武竹凝視著鏡中的自己，拿起洗手台上的梳子，整理自己的頭髮。
「……是非常溫柔，又很厲害的人。」
沉沉的，含糊的聲音從她口中吐出：「之前也跟你說過了，姐姐不論課業、人際方面都有優秀表現；爸爸、媽媽，還有親戚也都很喜歡姐姐……姐姐她，沒有辜負爸爸媽媽的期望。」
「……呃，可是武竹妳不也不錯嗎？像之前說的那樣。」
「你根本不知道我爸媽要的是什麼。」
嫌惡地看了一眼鏡中沒搞懂狀況的人，武竹開口道：「姐姐做得到『山丹』，我……如果不像女孩子的話，再怎麼好也沒有意義。」
而且也沒辦法像你那麼好啊，紅黑帶。她補述。
原本想說什麼的石弘寧，在聽見那樣的稱呼後馬上禁聲。
武竹並不是沒有注意到旁邊人有話不能言的窘境，但她一點也不想放軟態度表示自己的無惡意。這個部分也是無法像姐姐那樣的原因之一吧。
「喂，我問你。」
「呃、嗯？」
「之前教練都在教你什麼？」
突然迸出了與方才話題毫不相關的疑問，讓仍惦記著剛才狀況的石弘寧一時之間沒辦法反應過來。
「我說，教練在你藍帶的時候，都教了你什麼？」
「……太……」
有些呆滯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的猶豫，男孩硬是把原本的回答吞了回去。「和妳學的差不多吧？」
雖然不曉得對方要講什麼，但那與「欲言又止」不同，明顯是有所隱瞞的樣子讓武竹不太愉快。不過她暫時先放棄了追問。
「喂，假如我說，拜託你指導我──」
唔，那樣聽來實在有點奇怪。武竹把話停了下來，沉默半晌，卻始終沒想到更好的替代語句。
「欸？可以哦。」
「……啊？」
過度直率的回應讓武竹忍不住蹙起眉頭。
「不如說，我這邊才是，拜託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