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坐在沙發扶手上,結束了通訊的柯堇軒將手機擱置在一旁,一手握著小木筒,另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按壓著自動筆的筆芯。「見過最好看的門是什麼?長怎樣?」——木筒上留著這樣的字句,讓她反射性先看了看房間門和浴室門。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會難看到讓人唾棄,但也不是好看到會讓人留下印象的程度。
不過如果撇開好看的條件,要說讓人有印象的「門」倒是有。
印象中應該是高中二年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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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是我最近的新作品,想要請大家看看 ...... !』
留著兩條三股辮的女孩子,是努力用功考上理想學校,特地北上念書的 ...... 在我們這邊來說非常少見的人。在我的認知裡頭非常少見的人。
沒有人會特別強調自己來自哪裡,因為有不少從國中部直升上來的學生,連詢問對方是哪所國中這種「儀式」也會被省略。會知道那女孩的狀況,是因為不論她的言談或文字,都會一再提到故鄉的事情。
之前有一群B班的人湊在一起稱讚那個女孩子,「文筆很溫暖啊」、「讀完總有種惆悵感」,不過我並沒有閱讀過她寫的任何東西。
『那、那個,學姐 ...... 如果那本書讀完的話,也請讀讀我的文章?』
放空了一會兒,那女孩便突然出現在面前,兩手緊緊捏著其實只要一手就可以拿得穩固的智慧型手機。我抬頭看了看她,又低頭看了看被我雙臂圈起的書,才從外套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機。
曾經聽別人說社群上為了社團而組織的社團,都是「為了社團而社團」的,但文藝社倒是一直有好好經營:只要有人寫了東西,就會丟上去。有人是為了討教,也有人純粹是為了稱讚,無論是什麼樣的理由而拋出了自己的作品,都是讓社團確實運作的燃料。
想著沒記住她的名字,那女孩便貼心地指了某篇排在很前面的文章,接著又像是怕冒犯到人似的縮回了手。
那是一篇短短的抒情文,大概兩千字左右,從女孩出門時轉頭看到租屋處的大門,聯想到以前的自己從溫暖的家出門上課的情境,引發了一些感懷。
一開始,女孩從兩扇門的狀況做比較,現在租屋處的是不鏽鋼製的門,似乎是因為整棟都出租給學生要保持門面,所以門都很乾淨,頂多只有一點點廣告傳單沾黏的痕跡;而她老家的門,是以紅色為基底,邊框為黑的鐵門,由於很久都沒有整理,本該是平滑的紅色門面上顯得斑駁,從紅漆脫落的部分可以窺見生鏽的內部。
接著再進一步談到進出門的人,對彼此漠不關心的陌生鄰居與關係緊密的家人,從這個部分慢慢地帶入個人情感,文章來到四分之三左右,已經不再提到具體的門,而是完全著力在自己與家人關於「大門」的回憶。
最後,以「那扇鐵門雖然老舊,但那脫落的斑駁的紅卻激起種種美好回憶」這種感覺的文句總結,簡而言之又是一篇在回憶家鄉的文章。
『哦,堇軒也看過了嗎?我們剛剛正討論得熱烈呢,妳覺得如何?』
一個B班的女孩子靠了過來,同時摟住三股辮的女孩子,大力稱讚一番,似乎非常喜歡這篇文章。
『連B班的人都讚不絕口的文章,我自然也沒有話說了。』
我順手在文章上戳了一顆愛心,這個儀式很重要的樣子。
見到我毫不猶豫地戳下愛心,三股辮女孩似乎想要隱藏住自己的情緒,但還是忍不住發出小聲的「嗚——」這種感覺的聲音。
接著在B班女孩再一次地稱讚與鼓勵之下,三股辮女孩隨著學姐混入剛剛提到的討論圈,繼續他們的創作評論中。
*
那種所謂的,被稱作懷鄉文學之類的嗎,那樣的作品有沒有看過,堇軒已經不記得了。
雖然過去吃了很多本書,但通常記不住書名和作者,遑論內容。
就算可以放聲唱出黃昏的故鄉,所謂的懷鄉,所謂的鄉愁那種東西,到底是什麼味道來著。
手中的自動筆不知道轉了第幾圈,堇軒垂頭再確認了一次木筒上的提問,「家門」這種答案果然還是寫不下去。堇軒低低地「嗯」了一聲。
「果然還是這個吧。」
她蹲在茶几旁,在紙上畫了一個由矩形拼湊而出的更大的矩形。那是一扇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甚至會讓人懷疑這和美感有沒有連結的對開自動門。
「以功能性為前提的話,自動門會是最好看的門吧。」
兩手才剛離開紙張,紙張便像伸縮尺一樣地自動縮了回去。預防萬一,堇軒再次拉出了紙張,確認沒有任何錯字後才放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