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被認為野蠻的大跨步離開座位，將租借來的腳踏車推進站點，一手伸進外套摸索票卡夾，同時另一邊口袋裡的震動仍未停止。
又來了。
索性無視反覆撥打的電話，確認腳踏車歸還完畢後，我走近了等待過馬路的人群。
目的地是對面那棟，來到這裡後從來沒看過一眼，對普通學生來說顯得奢華的百貨公司。
儘管時間還不到晚上六點，因為季節的緣故天色已經開始沉了下來，我回想著下午收到的簡訊內容，好像沒有提到那個人在不在。若是在的話，我也許還需要點心理準備。
我忽然感覺到背上傳來了莫名其妙的刺痛感。
應該不會在才對。
用幾個簡單又可靠的理由說服自己，我盡可能將手伸到後背拍一拍，希望那只是突然的燥熱造成的錯覺。
＊
「你知道我在這邊坐多久了嗎？明明叫你立刻過來，還讓我等那麼久。」
不在。
「還有看看你這亂糟糟的模樣，一個人在外面生活就算了，連生活都過得這麼散漫⋯⋯」
不在就好。
「但小樓哥應該是五點才下課，學校離這裡也有段距離⋯⋯」
「不要老是替你哥說話。」
突然的指名讓我回過神來。
斜對角的女孩子從原本急於解釋的樣子轉為退縮，低頭看著桌上不知道已經放了多久的茶飲。我小小地嘆了一口氣，讓手指伸入髮絲，簡單整理過大概是騎車時被吹亂的頭髮。
「就是你妹妹整天護著你，才會變成這副德行。」
母親的雙臂環在胸前，眼瞼微微歛下，給人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若不是聽見那咄咄逼人的發言，我真的會這樣想。
那還是記憶中的母親，無論是表裏的落差，或是從來不願意與我對上的視線。
「聽說你換了租屋，但天橙又不告訴我你現在到底住哪裡，我只好親自來問了。帶我去你的住處。」
「⋯⋯現在？」
我愣了一下，接著立刻回想今天早上出門前家裡是什麼狀況。儘管我對打理自己的生活這件事情很有把握，也不打算真的讓她進到流光閣去。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在這裡浪費時間？」
母親的語氣透著不容拒絕的強勢。然而即便是這個時刻，我還是沒有感受到過往的那股刺痛感，少了那股刺痛感，在我心中餘留的只有平靜。
「但我和別人分租，不是隨便就能帶別人回去。」
「就算是母親？」
「是。」
「那就現在問他。」
母親鬆開環胸的手，勾起握柄把茶杯拿到胸前，低頭看了一會。接著，她轉頭叫來了服務生，讓服務生為桌上那裝飾過度的茶壺添上熱茶。
但室友的回答絲毫不會影響我的決定，因此我不打算真的詢問，只是裝裝樣子從褲子口袋拿出手機，喚醒螢幕。
上頭顯示十幾通未接來電——為了催促我而打的——除了最舊的那通是來自母親，其他都是由小橙的手機撥出的。我用拇指輕輕把未接來電推出螢幕畫面，下面一則通知立刻浮了上來。
「唔。」
他很少把句子好好打在同一串裡，我只好解鎖螢幕點開訊息。
「⋯⋯」
「你要拖到什麼時候？」
「我現在不能聯絡他。他正在上課。」
把手機收進外套口袋，我搖搖頭拒絕了她：「不能因為這樣打擾人家吧？」
輕微的震動透過桌子的底盤傳到腳邊，伴隨著小小聲的敲擊聲，但很快就被其他桌的說話聲給掩蓋過了，連我都忍不住被鄰桌給吸引過去。母親在等待的這段時間，八成抱怨過好幾次其他人的餐桌禮儀吧。
然後那個震動很快就停了下來。
「補習？」
「是大學⋯⋯」
「講到補習，我一直看不到你的段考成績，本來打算直接把你送到補習班去，但跟你爸說了之後就沒了下文。你弟弟可是主動說要去補習，當然他的成績原本就維持得很好⋯⋯」
晚餐吃什麼好呢。
剛才入座時母親推掉了服務生打算遞給我的菜單，再加上環境有點嘈雜，應該不打算留太久；再加上今天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我想連晚餐的應酬都可以省了。
雖然是這樣猜測的，我還是拒絕了阿京說要幫我帶的晚餐。
他最可能帶的是他們學校附近的排骨飯，那個挺好吃的⋯⋯
「你有在聽嗎？」
「嗯⋯⋯抱歉，我有點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我一手抓著書包的背帶站了起來，見母親前傾身子，臉上的神情由錯愕轉為氣憤，立刻補上一句：「我晚上還有預定的讀書計畫沒完成，馬上就要段考了。」
如我所料，她在聽到這個理由後強壓下怒火，把原本要脫口而出的怒罵給吞了回去。
「喜歡那種破屋子就回去吧。」
最後母親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靠回椅背撇開頭，從語氣中能聽出她強忍的怒意。「自從你來到這裡後，我的話都不聽了。下次果然還是要叫上你爸。」
咚。
我重新撿起不小心滑落在地的書包，儀式性地在包包表面拍了兩下後背到肩上，將服裝整頓完畢後，頭也不回走出了餐廳。
直到離開了那昏暗的照明環境，我再次感受到那股刺痛感，那彷彿是一種警報，我左顧右盼，一次又一次地向自己解釋他不會在這裡，連母親都這麼說了，但還是無法平息心中的慌亂。
我快速走到電梯前按下按鈕，來回踱步，想著也許走樓梯更快，就算不會比較快，也絕對不會碰到——
「⋯⋯樓哥⋯⋯小樓哥！」
來自手臂的阻礙感打斷了我的思緒，轉頭看見的是應該和母親同行的妹妹，此時的她，顫抖著左手拉住行李箱，另一手揪著我的外套衣袖。
「小橙？為什麼⋯⋯」
我轉過身去面對她，同時接過了行李箱的握把，把行李箱擺正。
「小樓哥，沒事吧？你的臉色不太好。」
「我沒事⋯⋯倒是妳，為什麼要帶行李箱？」
「因為這次碰到連假，我想來找小樓哥玩，但我沒想到母親一開始就說那種話，我⋯⋯」
小橙怯生生地看著我，怕我會因為她把母親帶來而責備她似的。為了消除她心中的疑慮，我主動拉住她的手，「沒事，她一直以來都是那個樣子。」
我也曾經畏懼母親，但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我應該早點通知小樓哥對嗎？來玩的話是不是打擾到你讀書？」
「當然不會⋯⋯咦？」
「那個，是吧⋯⋯？而且，還得先問過『阿京』⋯⋯」
說著說著，小橙原本顯露擔心的神色更顯黯淡。「我還是回去好了。」
「⋯⋯」
「⋯⋯」
「⋯⋯走吧。」
我捏了捏小橙的手，「阿京那邊我會拜託他。」
「妳那個行李箱裡，該不會有要給我的衣服吧。像上次電話裡說的那樣。」
「當然，原本母親打算請人幫我提行李箱，我嚇得馬上拒絕掉，就怕被別人發現哪裡不對勁。」
「都是妳的衣服，不會發現的啦⋯⋯那，妳有特別想看什麼或想去哪裡玩嗎？雖然我也不太熟這裡的景點⋯⋯」
「要說的話，我想看阿京。」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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