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京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曾經帶朋友來家裡吃飯。不是特別的事情,卻讓他印象深刻。
第一個反應是鬆了一口氣。
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格格不入,被撇除在外的感覺。
不是想跟父親聊天,阿京非常肯定這點,但當時在桌邊,父親和朋友聊著他聽不懂的話題,說他聽不懂的人物,讓他巴不得快點吃完飯躲進房裡。事實上他也確實那麼做了。
只是,原本想悄悄離開餐桌的小男孩,最後還是被和朋友相談甚歡的父親給注意到了。
後方響起滑輪的拖動聲,阿京知道有人走出陽台,但他沒有特意回頭。因為也沒有其他人選,才這麼想時,隨著風飄起而進入餘光範圍的髮絲才讓他想起第三人的可能性。
已經是第三天了,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明明身高差不多,論容貌嘛也和室友有些相似,一開始認為是不太習慣和女孩子相處的緣故,但現在問起原因,大概是因為對方是室友「寵愛的妹妹」。
橙——還記得第一天他想順著同樣的原則稱呼室友的妹妹時,室友立刻投來一道銳利的目光。
「風很大,會感冒。」
天橙走到阿京身旁,兩手扶著陽台欄杆,好奇地低頭俯瞰一樓的花園。
「阿京呢?」
「晚點吧。」
突然的強風吹亂了兩人的頭髮。少了繞過頭頂的麻花辮,天橙連忙把吹到前面的頭髮順到耳後。
「和小樓哥說得一樣呢。」
「嗯?」
「說阿京常常窩在房裡⋯⋯躲在沒有其他人的地方。」
「樓是那樣看我的啊。」
阿京彎下身去拿起腳邊的保溫瓶,轉開瓶蓋,一股熱氣伴隨著白煙從瓶口湧上。他沒有馬上啜飲,只是盯著打開的保溫瓶,讓熱氣向外逸散開來。
「啊、抱歉,我感覺小樓哥不是要說害羞或冷漠⋯⋯應該是想說有點『神秘感』吧。」
女孩連忙轉向他澄清道:「不過前幾天小樓哥的心情感覺滿愉快的,說是對阿京改觀了。」
鏗的一聲,她眼睜睜看著瓶蓋從對方手中滑落,甚至感覺得到手下欄杆的震動。所幸瓶蓋在撞到欄杆後往陽台內彈,她趕緊搶在對方前一步撿起瓶蓋,還給對方。
「⋯⋯謝謝。」
感覺到阿京的反應不太對勁,天橙立刻解釋,卻覺得自己越抹越黑。
「是、是正面的改觀,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情,這點小樓哥半句都不肯透漏!」
「不,我也沒說不能說就是了⋯⋯如果真的是和我有關的事情。」
「而且那天多虧了阿京,我提起母親的時候,小樓哥也沒有以往那麼煩悶的感覺。」
「母親⋯⋯?」
一邊拴上保溫瓶的瓶蓋,阿京看向重新倚上欄杆的女孩,任由蓋上已經冷卻的水滴沿著瓶身滴到自己的手上。
「啊,並不是出了什麼大事,因為小樓哥現在只有跟我聯絡,所以母親要我傳話給他。」
天橙苦笑了笑,揚起的嘴角很快就緩了下來。她讓雙手的手指交叉著,指頭輕輕晃動,半晌又抽開了手,轉而扳起手指。
「『在外頭就變得蠻橫無理』、『別總是躲在妹妹身後』、『連弟弟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像是這一類的話。」她數著母親曾經說過的話,中間有幾度停頓下來,最後兩手一拍。
「小樓哥還滿容易受人影響的,我一直很猶豫要不要把所有的話轉告給他。沒想到這次母親跟著我一起過來,小樓哥還是被母親念了。」
「其實我原本在猜,妳是被家裡派來勸退樓的。雖然我知道你們常通電話。」
縮著身子將保溫瓶抱在懷裡的阿京最終還是把它放回磁磚地上,雖然保溫效果不錯,但瓶身的溫度實在是太冷了。
「阿京。」
「嗯?」
「你留意過小秦的造型嗎?」
「呃⋯⋯」
他轉頭看見女孩扭動被手指分隔的幾撮頭髮,將它們編織成一條辮子。因為沒有橡皮筋固定的緣故,她只是捏著頭髮的末梢拉到另一頭去,勾在耳後。
那是女孩在第一天來到這裡時的模樣,也是樓女裝時——或者該說秦同學——頭上頂著的麻花辮造型。
「我啊,不僅僅是知道小秦的事情,事實上,小秦這個身分是我塑造出來的。所以,我怎麼會不支持小樓哥呢,或者該說,我怎麼能不支持他呢。」
麻花辮馬上就散開了,女孩也沒有重綁的打算,只是轉過身去背對阿京,將張開的手指深入髮絲將它們順開。
「所以啊,在聽到小樓哥的室友知道了小秦,而且沒有表示嫌惡之後,我就一直很想見見你。雖然我也想過可能沒辦法和阿京聊到什麼,畢竟是大學生。」
「那也不見得是友善吧。」
「不是友善也沒關係。我只是希望,有人能一直用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小樓哥。」
「什麼樣的目光?」
「現在這樣的目光就很好了。」
女孩攤開兩手朝向他,用「請看」的動作。
「不,我聽不懂啦。」
自信又認真的目光加上意義不明的動作讓阿京笑了出來。
「不過真好,樓能有這樣的妹妹。也有這樣的手足啊,之前只有聽過搶棉被的。」
「嗯?在說我什麼嗎?」
紗門突然被推開,探出頭的是話題中的室友,他一腳踩著落地窗的門框,扶著牆壁的手上掛著米白色的購物袋。
「為什麼不在裡面講話?」
「小樓哥,歡迎回來。」
「兩人都快點進來,我要關門了。」
兩人一同應聲,女孩轉過身準備進屋,卻注意到旁邊的人依然維持同樣的姿勢,於是上前去拉住對方的袖管。
「咦、」
「快進屋吧,你不會還要躲在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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