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題:①未知生物②不斷重複那個名字③為時已晚
D是個,稍微……講話有點辭不達意……的少女。
其實如果是對著熟識的友人,F應該會說「那傢伙是個超級電波的人啊」,但若碰上不能開玩笑的場合,他反而不知道該怎麼介紹這位同屆的同學。
沒錯,只是同屆而已,他根本不認識她。F和D雖然是隔壁班,但是地理位置卻因為樓層關係而分開——F的教室在二樓盡頭,D的則是在三樓第一間。此外,F可以保證他和對方沒有任何可能交集的要素,「說實在也不想要有交集啊」雖然想要說這種話,果然還是不太禮貌吧。
至於要問為什麼F會知道D嘛……說得更精確點,是「校內所有人都知道這麼一號人物」。D穿著冬季服裝,黑色的百褶裙和褲襪,自由搭配的黑色毛衣,再加上那頭散在胸前也看不出來的黑色長直髮,讓一身象徵低調的黑色的D,反而變成顯眼甚至突兀的存在。
不過D之所以這麼知名,是因為她的嘴裡總會喃喃念著「埃里卡曼」這四個字。
所謂的喃念,可不是口頭蟬那種有時讓人覺得好笑的樣子,而是像施展詭異咒術一般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他曾經這麼質疑過,除非是那種喜愛超自然的人,不然誰目睹這一幕都起雞皮疙瘩吧。
「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
原本應該把四個字連在一起念完的,但是那好聽的嗓音就這麼停住了。
當F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與剛買完麵包的D四目相交。
啊,慘了。這三個字很不負責地自F的腦海閃過,不知道該做何反應的他只好慢慢移開視線,將扠著腰的一手拉到後腦勺去,裝出一副困擾的樣子。
「真是的——想要的麵包已經賣完啦……」
D歪了一下頭,把麵包包裝的一角叼在嘴裡,接著轉身離開。即便嘴裡叼著東西,她還是不忘用含糊的聲音念著「哀以卡案」的字句。
那個隔壁班的,總是穿著一身黑的,叫做D的女孩子,因為詭異的行徑而聞名,除此之外他對D沒有其他認識。因為並不是真的認識所以不好妄下結論吧,F這麼想著,即便偶爾談起那個女孩時他也喜歡用電波一詞調侃那個人。
*
時間是下午的打掃時段,剛下過雨使得籃球場上的落葉緊緊貼在地上,掃把根本掃不起來,這也是一個拒絕打掃的好理由。雖然是這麼說,但對於用夾子撿拾人為垃圾的F而言,這場雨只是讓塑膠袋變得更重而已。
中午沒搶到麵包的他餓到現在還沒吃東西,這也讓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喂,我說,七班的D什麼時候這麼有名了?」
踩在籃球場後方花圃的F突然聽到前方傳來的聲音,他抬頭一看,是不認識的面孔。他面對著的排球場是別班的掃區,大概就是那班的人了吧。
不過他沒搞懂為什麼有個陌生人劈頭就問他這件事情。他也不是當事人啊。
「什麼表情,你應該也知道那個叫D的傢伙吧?」
「我是知道啊,是我們隔壁班的。」
「啊,你是六班嗎?還是八班?」那人這麼問了,不過顯然沒有要F回答的意思,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其實我只是好奇,D在上學期的時候好像沒這麼有名吧?我也不記得之前有見過那全黑的打扮啊。」
F的目光飄了一下,確實他過去沒聽過D的名字,也不記得有人穿成那樣。真要說的話,他剛知道D是他隔壁班的人時,還很驚訝地說出「竟然有這種怪傢伙在我隔壁班!?」這樣失禮的話。
他第一次見到D是在下學期開學後的一個月左右,若光是聽說則要推到更早,大概兩、三個禮拜間吧,「有個嘴裡一直碎碎念的全黑的傢伙啊」,印象中他是這麼聽來的。
「不知道。」
「很奇怪對吧?我本來在想難道D出名的原因不是嘴裡一直念著『埃里卡曼』嗎……」
「我也是因為『埃里卡曼』才知道她的。」
「對吧!我問了很多人,他們也都說是埃里卡曼啊!」
那人這麼說著,連手上的鐵夾子掉到地上也不管,看來是個好奇心過剩的傢伙。
「其實我一個禮拜前突然浮現這個疑問,所以在旁邊偷偷觀察她呢。」
「原來是跟蹤狂啊。」
「才不是咧!」
朝著F伸出手那人才發現手上的東西不見,連忙蹲下撿起夾子。「我說,那個D她啊……放學的時候好像都在教室間溜達的樣子。」
以為成功轉移了注意力,F在聽到對方繼續開口時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然後轉頭看看服務股長有沒有注意到他在這被迫摸魚。
「我偶爾也會跟同學在學校走來走去啊,找找同學之類的。」
「就說了不是啊!」
這次沒有忽略夾子的存在,那人一邊喀喀喀的捏起夾子,一邊得意洋洋地說:「那傢伙可不是去找同學,而是一直在無人使用的專科教室走來走去啦!」
「專科教室?」
那種鬼地方誰會去啊!心底直接冒出這句話,但F還是試著在腦海描繪專科教室的環境。在他的印象中,專科教室大多夾在不同年級的班級教室之間,雖然說不到荒廢的地步,但也不是非常多人會經過的地方,一來大多人喜歡走新建的通道,另外一點是,專科教室因為建築和樹木的庇蔭,總是很陰暗。
這些都還是上課時間的狀況,放學時間的話,大約過十分鐘後就不會有人了。雖然現在已經是春天,但大部分學生不會願意經過那一排教室。
「啊、然後大概到黃昏吧,她會走進某一間教室。」
「哪一間?」
「哪間……哪間……我也忘啦!我沒用過那間教室耶。」
「……好吧,然後呢?」
「就沒了。」
F也不顧手裡捏著垃圾專用袋的一角,扶額搖了搖頭。
「結果都在聽你廢話……」
「哎、哎唷!可是我真的不敢進去嘛!而且進去就會被知道我在跟蹤D啦!」
那人急忙抓住F扶額的那隻手,嘴裡念著要他把手放下,可F只覺得這傢伙盡是在奇怪的地方鑽牛角尖。不管是關於D突然出名的原因,或者他為什麼不能因為對方的白癡話感到無奈。
「你太多疑了吧,搞不好人家寒假的時候迷上什麼鬼東西而已。」
「不可能啦!D身上一定出了什麼問題!一定是的!」
F發誓他真的想把話題打住,但對方卻死命糾纏,就連上課鐘聲響了也不管。一直到兩班的服務股長上前,好不容易才把那傢伙從F身上剝開。
在兩方彼此道歉時,那人還是死命地喊:「至少、至少聽我最後一句嘛!」
「那個D她,每天碎碎念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哦!」
*
不知道是因為那些話而開始在意或真是如此,F覺得最近的自己好像常常看到D啊。不管是在合作社、在走廊上,就連在教室裡,也會看到D經過他們教室。
經過他們教室,那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就像先前說的那樣,F的教室是二樓的盡頭,除非時常上下樓否則不太可能常常經過,再說D要上樓應該會走另一頭的樓梯吧。
「連我自己都不太常走那邊……」
把拖把推進課桌椅間,F一邊喃喃自語道:「雖然也不全然是死路,可是旁邊有廁所啊,又黑又潮濕的那種。我連上廁所都會跑到中間去的。」
雖然他不喜歡旁邊廁所的原因是太潮濕,不過班上有不少女同學抱怨那兒太暗,燈泡總是一閃一閃的,不管換了幾顆燈泡都沒辦法改善,說是電路問題,他也不是很懂。
將教室地板拖過一遍,中途發現有沒清乾淨的垃圾,F還拿了掃把重新清理。當他把拖把拿去大樓中間的廁所外清洗時,天空的一邊已經染成橙黃色。
「老天……已經要六點啦。」
隨意翻動拖把,F一邊對著手錶發牢騷。原本為了六點半開始的節目,他打算一放學就回家洗澡的,看來不放棄先洗澡的項目是不行的。
「……」
「嗯?」
F左顧右盼,沒有半個人。可是他卻聽到了某種細碎的聲音。
難道是他聽錯了嗎?
「……」
關上水龍頭,將拖把線上的水擠乾,F還是聽得到那聲音,在汙水流進排水孔之後便只剩下那似乎逐漸增量的,不間斷的聲音。
「……
……
埃里卡曼……」
是D。
F跑到最近一根梁柱旁挨著,探出頭正好看到D往他們教室的方向走去,一如往常她的嘴裡仍喃念著那四個意義不明的字眼。不過和平常不一樣的是,D的腳步輕快,黑色的頭髮為她的側影拉起小小的尾巴,兩臂在身體兩側大幅度地晃動。
「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
與前幾日相較變得沙啞的D的聲音逐漸接近,接著遠去,一直到那全黑的身影即將消失在轉角,F突然向前跨出腳步,跑了起來。
不知何時天空已經變成完全的橙色,暗紫開始從視線的上方兩角朝中心侵蝕,F突然想起了隔壁掃區的傢伙,他說的話正好和現在的狀況相符合。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傢伙要去的地方是……」
『她會走進某一間教室。』
F拋開了礙事的拖把,正要跟著轉彎時因為地板打滑而摔了一跤,半躺在地上的他忽略跌倒的疼痛,將目光轉移到洗手間連接的另外一條走廊。
「喂……D……」
「……卡——」
D突然停住了,像上次在合作社碰面時那樣。她轉向了F,或者該說,現在才發現到他的存在。
少女在看到他的瞬間,揚起的嘴角立刻夷平,然後,她把頭歪了一個很奇怪的角度。
時間就像靜止一般,D的目光緊緊抓著F,頭顱歪斜的角度好像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掉下來。F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雙腿疲軟,全身都在顫抖。
不知道為什麼會追上來,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叫住這個根本不認識的人。
其實像之前那樣,說著「那只是多疑了啊」就好了嘛。
D似乎發出了「嗯——」這樣難以歸類是說話還是怎樣的聲音,接著綻開了笑容。
「埃里卡曼!」
「欸?」
少女的手從塑膠門的門把鬆開,緩緩走到他面前,那僅能照到一點夕陽的位置。
夕陽最後的光線照在F和少女的身上。
然後,她再次張開嘴。
「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埃里卡曼」
「喂……」
D快速地複誦同樣的字詞,沙啞的聲音像是從收訊不良的收音機傳出那般。F愣愣地看著反覆張開與閉合的嘴,然後注意到,灑在少女身上的剩餘的橙光被黑色陰影給取代。
F抬頭看著少女身後那團蠕動的黏土塊,那樣的黑似乎已經無法覆蓋更深的顏色。他看著黏土塊的兩側伸出蛇一般的條狀,倒抽了一口氣。
他朝著D伸手,什麼話也喊不出來了,然而少女的嘴卻沒有因而停止,像是沒有發生任何事一樣,一個勁地複誦著。
F看著黑色的條狀物攀上少女的四肢,融入了她的皮膚,接著往手掌、往頸項、往雙頰蔓延。D那沙啞的聲音速度漸緩,字句逐漸變得破碎。灑在F身上的橙色也慢慢地從他的手臂脫落。
最後,當少女整個人都被黑暗覆蓋,呼喊著埃里卡曼的聲音也戛然而
止。
夜幕終於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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