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籃球隊的練習沒有暫停，但四點才會開始哦？』
踩著慢悠悠的步伐，一邊推著球場刮水器的男生在經過我面前時突然這麼說了。
將注視著刮水器的目光上移，我（今天）第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妳在等籃球隊的練習吧。』
『謝謝。』
我微微頷首。
那個男生看起來相當悠閒，刮水的工作卻毫不馬虎。這樣的場景有點古怪，我納悶了一陣才注意到，應該是時間的緣故：在這接近段考的週五，竟然有一個人悠悠哉哉地處理社團事務，絲毫沒有為了急著回教室讀書而加快速度的樣子。
在我們學校，學生面對大考的態度姑且可以分為兩種，會表現這兩種態度的學生，又可以再各自劃分出兩種類型。現在不在教室讀書的話，就會被歸在「放棄」——也有人硬要美化成「從容以對」——的那一類型了。
再說，那個男生看起來完全不像是籃球隊的。不是身高問題。雖然穿著隨興了點，但他確實穿著公認不好看的制服，敞開的制服露出了白色的T恤，機動性怎麼看都很不好。真的不是身高問題。
雖然越扯越遠了，但還是做個結論：這樣的場景實在很古怪。
『妳有注意過我們學校有很多榕樹這件事嗎？』
那個男生的聲音越來越近，我看著他推著刮水器朝這裡走來，然後在我面前停下，『碰到花期的時候實在很讓人困擾，我國小的球場也是在榕樹下，每到五月左右就會很可怕。』
刮水器的前端除了積水，還有一些破爛不堪的果實與殘渣。
『踩到果子後，鞋底會黏黏的。』
『是啊，有在打球的話，球上就會沾滿榕樹果實的黏黏汁液。』
說著說著他轉了方向繼續前進，雖然聲音越來越遠，還是聽得到那對下雨過後榕樹下的籃球場發出的抱怨。
我們開始交談後約十分鐘，男生便結束了整理球場的工作。他盯著球場好一陣子才把刮水器放回器材室。走出來時，才抱怨過在雨後榕樹下的籃球場打球簡直是酷刑的他，手上多了一顆籃球。
從熱身一般的原地拍球，到運著球往對面的籃網進攻，上籃的動作不像是沒怎麼碰球的人，當籃球從籃網落下，他將籃球推向地面，反彈給我。我興味索然地拍了兩下，又傳回給那個人，接著用鞋尖沿著地上的線一劃。
『那是三分線。』
『我想也是。』
贏不過我的注視，他只好運著球過來，習慣性地在原地運了幾下球，屈起膝蓋，然後跳起——以雙手將球「推」了出去。
籃球在空中劃出一個軌道，在沒有碰到籃框的狀況下完美地穿過了籃網，落到地上。
『我說啊。』
『啊、對，用雙手是——』
『你是升學班的吧。』
『嗯？』
原本要解釋什麼的他愣愣地望著我。大概是他想解釋的東西，和我實際講出來的話沒有相關吧。
『在接近段考時間還能這麼悠閒的人，不是根本不把重心放在課業上，就是「還有餘裕」吧。不過你也不像籃球隊的社員，應該不是把心思放在社團的人。』
從胸前的學號看來，他一開始就在升學班裡，應該是第二班的B班吧。雖然班級常常洗牌，但段考榜單都會看到那串學號。
他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連目光都沒有看過來，一下子才開口回答。
『啊，我是B班的。』
語調和剛剛相比，似乎低沉了一點。
雖然不知道這突然的變化是什麼原因，我也沒有要追問的打算，姑且還是報上了自己的班級和學號，雖然也沒什麼特別的意義。
畢竟不是升學班，沒有什麼威脅性，我本以為會被當成垃圾資訊忽略掉，然而意料之外地，他的聲音又突然揚了起來。
『啊，我記得⋯⋯是那個專門搶攻數物化榜單的學生吧。』
『只是其他科考不好而已。』
『我認為有突出的專長也是很好的事情哦。』
『只是學業上很吃虧就是了。』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然後嘆了口氣。
我走進禁區拿起落在地上的籃球，試著一邊運球一邊走回三分線。幾乎是零的打球經驗讓我連基本的控球都做不好，籃球馬上就砸中右腳，失控地往不可知的方向飛去。
他幾個跨步把球攔了下來，把球傳回給我。我則繼續嘗試把球運回三分線處。
『我沒有挖苦你的意思。』
終於把球運回三分線，在這段時間的空白後，我這麼開口。那個男生的表情再次僵住，是那種被別人說中某件事情時常有的反應。
果然在想這件事情。或者應該說，這樣就可以肯定我確實失言了。
『我只有理科好事實，你能穩坐榜單也是事實，彼此不相干，你不用覺得尷尬，而我因此而挖苦你的話，也沒什麼意義。』
我把球交給他。當然如他先前所抱怨的，籃球上沾滿雨水和泥沙，佐以榕樹下的籃球場特有的黏黏觸感。
他毫不猶豫地接過我的球，總算回到最初那種自然的微笑。
『妳說得也是，畢竟每個人都不一樣嘛。』
『所以男生用雙手投三分球，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妳倒是很懂啊⋯⋯』
下課鐘聲響起，宣告了第七節課的結束。
趁著籃球隊的人還沒來到球場，我和那個男生分工做了最後一次的場地檢查，然後他繼續喃念著手中的觸感讓人很不舒服，把那顆沾滿髒污的籃球給還了回去。
走入器材室歸還籃球的他突然探出了頭，因為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他發出一個單音喚住我。
『怎麼了？』
『關於剛剛的話題，雖然已經結束了——說出「有突出的專長是件好事」這點，並不是我的恭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