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季的故事。
（1123いい兄さんの日）
那是個鬧鐘沒有也不需要運作的日子，剛睜開眼的何向京無法掌握當下時間，於是側身把地上的手機拖到床上。動作雖然緩慢，倒不是還未清醒的模樣。
現在的時間是早上八點，一個說早不早，但也沒有晚到會讓人心生罪惡感的時刻。特別是正逢假日，好像睡得晚一些也可以得到原諒。
阿京盯著手機螢幕，正猶豫要不要跟時間討價還價時，忽然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
為了能更清楚聽見而靜止動作，雖然有點熟悉，但他很難形容那是怎麼樣的音色，感覺有點急促、渾厚，似乎還有著奇怪的規律。
聽了好幾遍還是想不起那究竟是什麼聲音，阿京把蓋在身上的棒球外套披到肩上，拉開不合季節的薄被，起身走出房間。
房門才剛推開，那規律的聲音又更近了，他貼著門框轉頭看進隔壁房間，馬上就找到聲音來源。
阿京隨意地把遮眼的瀏海順到耳後，踩著無聲的步伐走近背對著門口的房間主人。小室友將兩手伸展至極限，抓著棉被的左右邊緣，使力往上一揮，看來厚重的淺色被褥被拉起又落下，帶出小小的風壓。
原來是揮動棉被的聲音，難怪想不起來。
「⋯⋯啊，早安。我吵到你了嗎？」
重複了好幾次動作，樓才注意到阿京的存在。他暫且停下手中的作業，往室友的赤腳看了一眼，似乎還有話想說。
「嗯——你在換被子啊。」
用不具任何意義的長音作為應答，阿京一邊摸著床上的棉被，雖然看來笨重，實際接觸卻又沒有預想的那麼沉。
一旁的旋轉椅上掛著另外一床被子，他多少記得上頭的花色，是小室友過去兩個月所使用的被子。不過相較於新換的那床，就沒有那麼蓬鬆柔軟的感覺，反而顯得有點乾癟。
「對，因為最近又開始冷了。我想再回溫也不會熱到哪去吧。」樓側過身去摸了摸原本的被子，又回頭繼續整理厚棉被，喃喃自語道：「等我把裡面的被芯弄勻，要不要順便換床單呢⋯⋯」
雖然小室友有這樣的考量，但作為旁觀者的阿京看著對方踮著腳試著翻起厚棉被的艱難模樣，覺得要把被子的內裡弄均勻，恐怕還需要一點時間。
他安靜了一會兒，開口。
「小——樓。」
「⋯⋯嗯？叫我嗎，什麼事？」
突然轉換的稱呼和說話語調讓人一時反應不及，慢了半拍樓才遲遲應聲。
「要不要幫忙？」
「不用了，這點小事我還……」短暫的停頓後，樓轉頭看見室友露出少見的閃亮亮笑容，目光又一次地下移，這次終於說出口。
「幫我個忙，請去穿拖鞋吧。」
「可是⋯⋯」
「快點去！」
被大力推出房間，阿京只好接受小室友的「請託」，回房間穿上被擱置在角落的拖鞋。與料想的相同，當他踩著主打涼感的竹蓆拖鞋回到隔壁房間時，房間主人仍與他的被褥僵持不下。
樓把手伸進被套裡，改以手動方式攤平被胎，效果卻不怎麼好，他小小聲地說了一句「果然如此」。
移動至床尾，隔著被單用力抓住擠在一起的被芯兩角，樓又一次地揮動雙臂。棉被被拉得比前幾次高，但仍然無法讓被胎完全攤平，當鼓起的棉被完全貼回床上，他才注意到斜角的人。
樓與蹲在床旁的室友四目相交，對方的臉上彷彿寫著「需要協助嗎」的詢問字樣。
「⋯⋯唔⋯⋯」
像是即將要做出某個重大決定一般，樓緊皺著眉頭猶豫許久，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開口。
「那、如果可以的話⋯⋯」
他的話還沒說完，室友便立刻站起身子抓起被單。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室友無表情的臉上又浮現剛才詢問要不要幫忙時，那種閃亮亮的氣場。
在兩人合力之下，被胎很快就被整平弄勻，接著又換了床單和枕頭套。期間阿京數度感覺到有股灼熱視線緊跟著他的動作，簡直要把他手上的布料給燒出個洞來。
「⋯⋯為什麼呢？」
「嗯？」
「我在想，」樓一邊把枕頭套摺成方塊狀，不解地開口：「明明我的方法和阿京差不多⋯⋯嗯，為什麼沒辦法一個人弄好呢。」
阿京注意到樓的視線短暫停留在自己手中捲成壽司捲的床單，又若無其事地轉開。
「隔著被套抓住擠在一起的被芯，然後翻起來⋯⋯對啊，明明是這樣的。有什麼秘訣嗎？」
看著樓放下枕頭套，又憑空示範了一次動作，阿京不確定整理被子有沒有什麼標準姿勢，不過小室友的動作確實和他差不了多少。如果是同樣的方法和動作，那麼變數就只有個體差異了。
「我覺得⋯⋯」
阿京正要說出自己的推測，但冰箱裡常駐的家庭號牛奶忽然在腦海中浮現，讓他又靜了下來。
「嗯？」
「你應該要洗床單吧。」
「等等，你覺得什麼——」
見室友手臂上套著床單做成的壽司捲，轉身就要離開，樓趕在對方動身前抓住棒球外套的一角。
但是在抓住對方後，讓他脫口而出的不是自己一直在意的棉被摺法，而是另一件事。
「⋯⋯你換季了嗎？」
因為那外套下的白色T恤實在不太對，光是用看的就覺得衣料單薄，雖然也不排除居家服不會穿得太厚的可能性，但好像也不該到這種程度。
「有，我有回家拿衣服。」
「有穿了嗎？」
被小室友緊緊揪著外套不放，阿京沉默了。
「所以你也沒換被子吧。」
「⋯⋯姑且有多蓋一點。」
「我猜猜看，外套一類的。」
「嗯——因為沒有更厚的被子了。」
以獨自在外讀書的大學生來說，這個理由相當合理——畢竟住在外頭，總不能把所有家當都帶著跑——然而當這句話由一個已經在外讀書進入第三年的學生說出口時，卻充滿了破綻。
樓索性放棄吐槽，直接把原本準備收進櫥櫃的棉被抱起。
「咦。」
「咦什麼，現在馬上去你房間！」
＊
在正式開始之前，床墊到了翻面的日子。
「十一月了竟然還在睡竹蓆⋯⋯」
第一步驟，先是把床單罩在床墊上，彎下身艱難地抬起床墊的一角。
「這張床墊好像比較輕，唔⋯⋯當我沒說⋯⋯」
再來抓著床單的鬆緊帶往下一拉，繞到床墊的底面。
「好。阿京，你可以把那邊的床套拉緊嗎？」
對著另外一角的人，面色嚴肅的樓下了指示。那積極主導場面的樣子，簡直就像在透過實戰複習自己的動作是否正確。
「嗯，好。」
阿京聽從對方的指示行動，兩人合力把床單換新⋯⋯這麼說好像也不太對，因為之前的床墊根本沒有套床罩。
倒不是因為一個人沒辦法換好就是了。
「來，被子。雖然我只剩這床了。」
「謝謝。」
樓把疊好的被子輕輕丟到床上，發出啪的一聲，接著又雙膝跪上墊子，兩手撫摸著棉被的布料，喃喃自語起來。
「感覺不夠厚，加上原本這條被子的話⋯⋯嗯，不夠厚。」
他伸手抓了一下旁邊的薄被，語氣變成完全的肯定。
「阿京，你還有其他被子嗎？」
「嗯——沒關係吧，前幾年也是這樣的。」
阿京跟著小室友在床墊旁蹲了下來，將兩手伸進被子裡頭蹭了幾下，然後停住。和家裡的棉被是截然不同的觸感，但一樣能感受到更勝於夏季薄被的溫暖。
雖然只是體感而已，但這時他才確切地意識到自己現在使用的寢具有多麼不合時節。
「我覺得不是那樣算的。請你就算麻煩，也要聯絡家人寄過來。」
吐槽之後，樓不忘轉回正題，避免被矇混過去。「如果感冒的話就不好了，你也不希望請假之後還要跟牛肉湯同學問課堂進度吧？」
阿京愣了一下，接著立刻笑了出來。
「為什麼笑？」
儘管只是微幅彎起嘴角，發出小小的「呼呼」聲，如此輕微的動作還是讓樓開口追問，彷彿他說了什麼引人發笑的事情。
他可不認為自己有說什麼特別好笑的話。
「我只是在想，明明原本是想幫忙的，最後卻反過來讓你照顧了啊。」
「嗯？我可不覺得，而且你確實幫了大忙，謝謝你。」
顯然對這答案不以為然，樓繼續專注在如何處理被窩的問題。
而被窩的主人敵不過沒事做的愧疚感，轉身走向櫥櫃，開始翻找能夠禦寒的東西。
「雖然有很多和同齡人互助的機會，不過這種生活方面的幫助，對我來說挺新鮮的。」
「因為阿京是獨生子啊。」
樓分別將兩條被子攤開，讓它們在床墊上重疊，又輕輕抖了抖交疊的棉被，最後才彎身把摺起來的一角翻平。
「不過我以前也沒什麼和弟妹互相幫忙的機會。對我來說，作為哥哥最重要的是要面面俱到，更加優秀而已。」
「謝謝小樓哥。」
「倒也不是想要體驗的意思。」無奈地嘆了一大口氣，樓伸直手臂順平床鋪，「我說，阿京。」
還在翻箱倒櫃的阿京聽到小室友突然的叫喚，立刻把手中用透明塑膠袋包著的白色布團塞回櫃子裡。
「雖然這樣應該不夠暖，但多蓋件外套應該能撐個一兩天。還是趁天變得更冷之前，請家人寄棉被過來，再不然去量販店抱個棉被回來吧。」
一邊聽著對方的建議，阿京跟著在床鋪旁蹲了下來。一條借來的，厚度中等的棉被，再加上他的夏季薄被，雖然看來守備力薄弱，但其實他更難想像租屋處的床鋪很溫暖的樣子。
他一手拄著下頷，隨意地拍了拍被窩。
「知道了，謝謝小樓哥。」
「話說，我沒辦法弄平被胎的原因，你是知道的吧。」
樓突然又把話題繞了回去。
「嗯——」
深知小室友追根究柢的個性，也清楚家庭號牛奶的意義，在短暫的衡量之後，「沒有足夠的臂力或身高把棉被甩到完全懸空」這樣的理由，阿京還是暫且保留起來。
「但我覺得，現在停止這個話題然後去吃早餐，才是面面俱到的哥哥，會做的決策哦。」
「聽說保暖的關鍵不是上面蓋得有多厚，而是要在床墊上多鋪一層被子。」
「可是你本來也沒有這個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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